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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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015版:钱塘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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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6月9日     收藏 打印 推荐 朗读 评论 更多功能 
草木精神
■鲍尔吉·原野
  (一)

  夜里的一切都美丽,我是说大地与植物。

  假如搞不清中国画“墨分五色”的道理,要到黑夜的植物园揣摩。太阳收走白昼的七色,夜里还有光。从软弱的月亮上飘来的微光,把植物变成线描与版画的黑白插图。红花委屈得变成黑花与深灰的花,于是花也不怎么娇矜,转为娴雅。在夜里,植物们成为安静高贵的种族,用黑白灰穿插映衬,白天的喧闹与色彩争夺就此隐退。而我们,退化为缺乏色彩识别能力(锥状视觉细胞)的动物。这样看东西更好,宁静柔和。而白日自然恢复色彩视力。

  走在黑夜的植物园如看黑白电视,月光所照之处皆不真切,像涂一层毛绒绒的薄霜。它把水泥路照得太白,让人不忍行走,怕弄脏。在高大的植物中间,如皇太极陵树龄200多年的松林间,月光照不进来,却仍然看到许多东西,它们变了样。灌木像铁丝网,青苔像雨浇过的毡片,废砖如石,只有树还像树——它们像英雄,松树更像。杨树是没文化的功臣,连级;榆树是离休老英雄,抗战前的;松树是按剑待决的将军。只有柳树像女人,春天的柳树更像女人——撒魅力大网罩住天下男人。

  植物园的夜里,周围深处似有歌声,听不清旋律和伴奏。是风穿过树叶蜡光的绿手掌吗?风吹过松树身上斑驳的盔甲,发出声音。风和月光梳理草的乱发。风在水面小步奔跑,留下鱼鳞般的脚印。我看不到松林的顶端,项端是一朵朵肃静的冠冕,它们仰望月亮,怀想清朝的旧情,想孝庄文皇后——一个善良的科尔沁女人,辅佐满清中兴。

  在植物园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有些奇怪,啪哒、啪哒,不算好听。只有人或熊才这么走路。狗与猫均轻捷无声。我带着我的脚步声走过落叶,走到有灯光的地方。这么晚了,四处奔走的只有人类,鸟类树类早已安歇。

  (二)

  假期,从早晨起,桑园次第出现晨练压腿的人、耳贴半导体听新闻的人、下棋人、无所事事的茫然人。阳光照暖后,出现最积极的人:小孩。

  眼前的孩子约一岁多,刚学走路。他双脚像敲鼓一样用力拍打地面,节律却不匀,趔趄而快,见什么便一阵风跑过去,抓起来看,甚至吃一吃。小孩认为,天下之物兼有看、摸、吃三种性质。因此,大人料理孩子,主要在防范他的摸与吃,其次是别摔着。

  孩子东西奔走,忽在黄花满枝的刺玫前停下。花和他眼睛同高,看完,伸手抓。大人拦住(有刺),示意他闻嗅。孩子以为是吃,张嘴咬花朵。大人重新示范——闻,吸气,表情微醺。孩子察觉这是新玩法,嗅之,香味入脑,神色悦然;跑开,过一会儿又回来闻。刺玫的香没因吸嗅而少,还香。小孩子闻了跑开,再闻,大为开心。少顷,孩子示意让边上系花绢的叭儿狗闻香。狗是人家的,不好办。孩子哭闹,于大人怀抱后仰,如“不想活了!”大人和狗主商量后,抱叭儿狗闻花香。狗乃嗅觉最灵之物,受不了这么贴近的气味熏陶,这像骂狗,像人吃芥茉。叭儿狗怒窜,抗议大吠,委屈小叫。孩子看了大笑,以为狗在逗他,指使大人抱狗再嗅,狗主领狗急忙走开。孩子困惑,看人狗俱远,回来再闻小黄花之香。挺香嘛,跑啥?刺玫的枝条如一团包裹,绿枝探出,花朵在外,像系铃铛的小帐篷。孩子拣石子、树叶依次让它们闻花。

  孩子成为使者,让石子和树叶和刺玫交朋友,因为她香。花在枝上孤单,不能下地走动。

  闻过了,孩子扔掉它们,找新东西闻香,玻璃、纸盒和风干的狗粪。孩子的父亲观棋入迷,由此,狗粪平生闻到了花香。

  孩子比大人仁慈,有好东西让众生分享。以后,他一点点长大,会自私。在五月的空气里,花香是礼物。我在辽大操场跑步时,风——如徐志摩所说——“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遭逢槐花香气。人猛地闻到这么缠绵的香气,迟疑或怔忡,像有人喊你的名字。风中花香,是无意间听到的婉约的私语,听到的人也想一一回答它们。

  各个方向吹来的风,在空气中飘洒温软的传单,从早上到夜晚,这比在树边闻花更飘逸——不见花树,却有香来。

  在桑园,开花的只有刺玫,高大的碧桃树已被伐倒。花里有话,对孩子、石子、树叶和玻璃一一说过。

  孩子这时又对瓶盖发生兴趣,他把瓶盖放在垂直的墙上,掉下;拣起,再放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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