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分类”这一关键小事，既体现着城市精细化治理的水平，也是观察城市内涵式发展的窗口。10月11日，杭州市西湖区召开生活垃圾综合治理提质增效现场会，提出生活垃圾综合治理工作要大力“向前推”，关键词围绕“智能化回收体系”建设。

　　拉大视野看，生活垃圾治理正迈向源头减量、资源化利用。西湖区的布局，清晰勾勒出从被动应对垃圾困境，到主动响应“双碳”战略的图谱，折射出一座超大城市中心城区顺势而为的治理之变。解读垃圾分类的“西湖探索”，将有助于我们理解，在不断演进的城市化进程中，城市环境和人如何更可持续地和谐共生。

　　■ 丁珊 刘宇 叶灵莹

　　啃下“硬骨头”

　　低价值可回收物突围

　　西湖区是杭州市最早试点垃圾分类工作的城区，其成绩单亦成色十足：“2024年，西湖区常住人口比上年末增长0.6万人，但生活垃圾总量同比增长率下降4.49%，人均垃圾增长率下降5.08%。”西湖区综合行政执法局有关负责人表示，这既得益于居民长期养成的源头分类习惯，也离不开全区建立的现代化垃圾处理体系。

　　在城市内涵式发展的当下，为何要推进生活垃圾综合治理“提质增效”？“当前生活垃圾治理已迈入全新阶段，重心从如何消纳垃圾转向如何循环利用资源。”浙江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徐林提及一个标志性事件，2024年国内首家从事资源循环利用的央企在天津成立，国家队也下场“收废品”，可被视为转变的风向标。

　　再生资源行业中的低价值可回收物（以下简称低值物），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走入人们视野。按照《浙江省低价值再生资源指导目录》，低值物被明确为废纸、废塑料、废玻璃、废织物等4大类17小类。相比废旧纸箱、矿泉水瓶等受市场欢迎的高价值可回收物，低值物通常经济价值低，处于“市场失灵”状态，身边常见的有酱油瓶、牛奶盒、旧衣服等。

　　调查数据显示，全国每年约7000万吨低值物被焚烧或填埋。这些被称为放错位置的“城市矿产”，若不能进入循环利用体系，不仅浪费资源，且政府需要花费不菲的费用来处置，给财政造成较大负担。

　　“进入垃圾综合治理新阶段，我们迫切想要找到减量化、资源化利用的更优解，低值物是我们力图攻坚的方向。” 西湖区综合行政执法局有关负责人说。

　　视角投向全国，嗅觉敏锐的科技型企业，正依托物联网、AI算法等推出智能回收解决方案，为再生资源回收行业带来新的气息。以互联网企业“爱回收·爱分类”为例，其业务覆盖了全国38座城市，用户超过2200万人。

　　西湖区，成为杭州首个探索该模式的城区。自2024年首台智能回收机入驻翠苑一区起，迅速在全区11个街道、268个小区推广，至今已铺设回收机535台。

　　“我们致力于通过与科技企业协同推进，打造政府与市场协同、技术与治理融合的垃圾分类新路径。”西湖区综合行政执法局有关负责人表示，期待既能激发群众自主分类的积极性，又能找到稳健、可持续地运营的模式。

　　节省近200万元

　　垃圾治理体系再深化

　　作为再生资源利用行业的新生力量，“爱回收·爱分类”模式有何独到之处？

　　“企业用互联网思维来收废品，摆脱了传统依托政府的高补贴模式，靠市场来自我运行。”该公司杭州运营部负责人张亢说。

　　科技赋能是底色，通过机器视觉、高算法等实现降本增效，改变“蚂蚁雄兵”式上门回收、一门一店的传统方式，在一个大数据平台控制下，一人一接驳车就能覆盖30台智能回收机，满仓预警、科学路线规划，避免车辆空跑和低效收集。

　　科技加持之外，还跑出了贯穿再生资源利用全体系的商业模型。“爱回收·爱分类”不仅构建面向居民的投递入口，在上海、杭州等地均建立回收分拣厂，实现从社区回收到终端分拣的模式闭环。产业链末端，“爱回收·爱分类”线上建立“拍货堂”，光是杭州就上线80余品类货物，约6000家下游公司竞拍。当天或隔天出货，实现高效周转。

　　“虽然试运行短短一年，其产生的经济价值、生态价值显而易见。”西湖区综合行政执法局有关负责人说，一年来“爱回收·爱分类”在西湖区累计回收4703吨，为政府节省财政资金194.5万元；从生态价值来看，该项目已经累计为西湖区减碳8371吨。

　　这条被验证可行的路径，激励着政府、市场、社区多方合力推动。“小区如何进？”这需要平衡物业、业委会等多方关系，西湖区采用陪伴式推进，多轮座谈听意见，鼓励小区打开场景让产品进驻、群众试用，通过议事会的方式争取社区、物业、业委会多方支持，以试用3个月为期，最后留还是不留，让群众来决定。

　　既要善用市场化手段，也要辩证把握其与原有治理体系的关系，新旧两股力量实现“互嵌式融合”。针对保洁员、桶边督导员等投放量大的群体，西湖区打出了一张“市场牌”，联合企业设立“回收激励白名单”，将回收价格从每公斤0.6元提高到0.8元，用这“每公斤多加两毛”的市场化设计，守住传统从业者的利益底线，也温和地引导着再生资源的流向。

　　如今，天苑花园居民刘湘荷习惯在家门口轻松扫码、投递奶茶瓶。“截至9月，总计投递1941次、累计3900元。”刘湘荷成为杭州使用智能回收机投递次数最多、收益最高的市民。

　　“24小时随时投递、有偿回收”，这些办法不仅让低值物的价值被看到，也让更多的居民有了源头主动分类、投递的内生动力。

　　治理育新机

　　新经济形态不断萌芽

　　如何用智能手段更好赋能城市发展？由“爱回收·爱分类”引发的城市治理创新，正如同涟漪般绵延。

　　“‘爱回收·爱分类’仅仅是个支点，我们正考虑构建起全域可回收物智能回收体系。”西湖区综合行政执法局有关负责人说，包括分类前端的AI摄像头抓拍、识别，对源头投放、运输和末端处理的智慧监管。未来垃圾分类的特征之一，必然是告别人海战术，迈向智能化、更具未来感。

　　当下，西湖区正依托全区46个高校和科研院所，全力推进环大学创新生态圈建设，促使高校和实验室的科技成果融入经济发展和社会运行。像为“爱回收·爱分类”提供落地场景一样，西湖区在城市治理领域敞开更多场景和机会，促使高效精细的城市治理解决方案破土而出。

　　今年4月，一场特殊的开题答辩在西湖区综合行政执法局启动——13个中队、10余个科室负责人带着一线工作中的真实堵点登台，共同论证AI等科技赋能治理的可行性。经过三轮筛选，6个课题脱颖而出，部分已跑出可落地的案例模型。

　　比如，西湖区小微量方装修垃圾清运管理创新项目，就是通过线上平台实现装修垃圾申报、审批与运输的数字化、标准化，有效解决装修垃圾处置不规范难题。

　　这些问题往往切口很小，却在破解中激发社会创新。“这是城市内涵式发展与精细化治理相互作用的结果之一，正如不起眼的低值物，通过技术和商业模式创新，也能成长为极具潜力的循环经济新产业。”一位长期观察城市治理的专家认为。

　　不难想象，未来将有越来越多的新经济形态，在这座宜居、美丽、韧性的现代化城区悄然生根、抽枝发芽。

不断探索垃圾治理新范式

　　自垃圾分类成为“新时尚”以来，全国各地掀起一波波垃圾分类热潮，但尚存一些问题需要冷思考：垃圾治理还未完全构建起从居民端到处置端的闭环体系，如何破解前端分类、后端混合难题仍是治理关键；数字化手段在垃圾分类环节不断深化，但还不够充分，很多地方仍然延续着“桶边督导”“人盯人”的模式；垃圾分类过度依赖政府投入，给政府造成了较重的财政负担。

　　垃圾分类事关城市可持续发展，下一步如何推进？

　　首先，应加快完善垃圾分类科学完善的闭环体系，包括分类投放、分类收集、分类运输和分类处置。这四个环节应是一个“前后端匹配”的系统工程，前端分成几类就意味着后端有几条处置路径，垃圾能否减量关键取决于后端的资源化利用。目前，西湖区从源头分类到循环利用的闭环体系初步显现，在实践运行中取得了良好的成效。

　　其次，以全链条数字化为抓手，实现垃圾回收、清运、资源化利用的全网融合，提升垃圾分类科技化水平。我国正深入实施“人工智能+”行动，西湖区可凭借科技创新底蕴，推动人工智能在垃圾综合治理领域先行先试。比如前端分类投放，可通过智能投放驿站、智慧管理平台、AI技术，打造人机互动的无人值守垃圾分类新模式，居民在及时反馈中提升分类水平；后台精准到户的大数据分析，有助于因人而异精准宣教。

　　再次，营造人人有责、人人尽责的垃圾分类舆论氛围。近年来，我国在基层治理方面成效显著，持续完善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格局，可以依托这一优势构建“社区+垃圾分类”的机制，让社会力量在垃圾分类过程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

　　总之，制度设计、科技支撑、社会支持，是垃圾分类新机制的关键点。在关键点上着力，方能进一步提升垃圾治理水平，并获得可持续绩效。

　　(浙江大学公共政策研究院首席专家、浙江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 徐林)

　　本版图片由西湖区综合行政执法局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