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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8版:文韵周刊·钱塘江

积道晴峦

  ■ 潘江涛

  一

  “积道晴峦”是一道硬菜。不加以说明,恐怕谁亦猜不到,它是一尾鱼:澧浦火腿翘嘴鱼。

  中餐之菜名,往往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内涵,既有历史典故、地域特色,也有吉祥寓意和文学色彩。比如东坡肉、佛跳墙、四喜丸子、荷塘小炒等等。

  积道晴峦中的“积道”,是积道山的简称。积道山在金义新区的东南面,是一座孤山,虽说海拔不高,却因为平地凸起,就像齐鲁大地上的泰山,多了几分巉峻与神秘。《金华府志》记载:积道山“连屏拥翠,石磴萦纡,绝顶坦平如掌”。

  “晴峦”是个词语,通常形容阳光照耀下清晰秀美的山色,比如晴峦叠翠、晴峦耸秀等。

  “积道晴峦”之美,不在“晴”,亦不在“峦”,而在看山人眼中那光影交错的一瞬:睁眼醒来,山脚下蜿蜒流淌的八仙溪有一抹清绿,继而是山腰处浮起几缕乳白的雾霭,山脊却被朝阳镀上了一层暗红的色彩。

  鱼是地球上最古老的水生脊椎动物,也是我们民族文化之基因。当一只硕大的椭圆形瓷盘横陈着一尾刚从八仙溪中捕得的翘嘴鱼,鱼身已被划开几道口子,每道口子间都镶嵌着一片鲜香的薄火腿……闭上眼睛想想,这画面不正是“积道晴峦”吗?

  曾经有人评价一条鱼是否鲜美,就如同观看一幅书法,你通过那些疾徐轻重的线条和笔锋,还原出当初毛笔在纸上运行时的力度,那是羊毫与宣纸的缱绻,那是宣纸与羊毫的缠绵。

  陈晓卿说,我们想用食物给大家描绘一个美味的故乡。沈宏非也说,讲美食,讲的其实就是人、食物与土地之间的关系。

  二

  翘嘴红鲌,俗称翘嘴,别名有白鲦、白鱼、翘壳、翘嘴鲌等,长江流域以南、珠江流域皆为其故乡。

  火腿是金华的文化名片。美食鉴赏家蔡澜认为,纵然吃遍意大利、法国、英国和西班牙的火腿,“还是金华火腿最香……选腿中央最精美的部分,片片来吃,是天下美味,无可匹敌。”(《食材字典》之三)

  金华火腿与翘嘴红鲌,一红一白,犹如一对饮食男女,彼此仰慕,一见钟情。那缠绵的故事,发端于灶头,流传于坊间。

  同学当中,有几位是垂钓老手,偶尔也会送我几尾刚刚离水的鲜鱼。我一看是翘嘴,连忙煮而食之。哪承想,这货不仅刺多,味道亦不尽如人意。后来一问,才知是翘嘴的同门兄弟:红鳍鲌和青梢鲌。它们形体略有差异,无非长点短点,胖点瘦点,很多人像我一样傻傻分不清。

  世界上大约有3万种鱼类,其数量接近所有鸟类、两栖动物、爬行动物和哺乳动物的总和,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导致我们对鱼类的了解不够深入。

  “三面环山夹一川,盆地错落涵三江。”独特的地理环境,幸福着鱼米之乡的金华。坊间还传说,盘古开天时,八婺大地洪水泛滥。火神将军祝融在治理水患时,扁担断裂,炸出了义乌江和武义江,掉落的箩筐就是今天的尖峰山和积道山。

  积道山山脚有一方平畴,现为澧浦镇属地,八仙溪依山随形,蜿蜒着闯村而过,缓缓汇入婺江——有浅滩,有蓼草,有礁石,有漩涡,还有生活在桃花潭中的翘嘴红鲌。

  “翘嘴红鲌腹银色,体形扁长尾鳍灰”,“地包天”的面相配了一副流线型身材,身着银袍,鳞片紧裹,入画即为明星。若有三两枝桃花相衬,便是春风十里。

  潘天寿的大名在现代美术界可谓如雷贯耳。在他传世精品中,《鱼乐图》是极具代表性的水墨作品,画面中的3尾鱼儿虽只寥寥数笔,却神态鲜活,传递出悠然自得的生趣。特别是领头的那一尾,嘴唇上翘,临乱不慌,鳃鳍上挺,有猛然跃出水面的强劲姿态,似乎是迎着观众示威而来。

  三

  翘嘴红鲌以游鱼为食,性暴烈,肉嫩滑,味鲜美。

  我初识此鱼是在2008年梅雨季,一筷入口,相见恨晚。彼时,我来金华履新还只有半年,“国贸”是公务接待单位,生意正旺。一国字号知名记者前来金华采访网络游戏产业,下榻在国贸宾馆。服务员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因为彼此相熟,便给我们推荐了这道新菜。

  翘嘴红鲌阔口细鳞,适宜长盘清蒸。吃时,用筷子头轻轻拨去铺在鱼身子上的姜丝、椒丝,淋上酱油米醋,再撒几茎青绿的芫荽。清白人家,格调高雅。

  回想起首次品尝的美好时光,当再次来到“国贸”时,我们便主动点要了清蒸翘嘴鱼。也许是心有灵犀吧,这次上桌的翘嘴红鲌一“丝”不挂,却镶嵌着一片片暗红的火腿,色相赛过出水芙蓉。至于味道,让我想起伊尹对商王说的一句话:“味之精微,口不能言也。”

  掌勺厨师听闻我们的赞美,特地来到就餐的包间,很谦虚地强调是金东八仙溪的野鱼成就了他的手艺。

  含蓄与内敛,是高手们的品性。不过,说到烹鱼,新鲜是顶顶要紧的。鳃在呼吸,眼在翻转,尾在摆动,这才是金华人眼里的新鲜度。

  当然,坊间还有“翘嘴不上料,打死没人要”之俗语,说的是筷子长的翘嘴鱼刺多难下嘴,带有嘲笑的况味。只是,时代变了,翘嘴红鲌也并非以大为美。

  在淳安千岛湖休闲时,我曾见过二三十斤重的翘嘴鱼,中等个头的也有一二十斤。用来清蒸的,最宜2000克左右,一剖为二,容易入味。

  记得金东选送的清蒸火腿翘嘴鱼荣获2023年“味美浙江·百县千碗”全省水产类(淡水)菜品挑战赛十佳菜品,却没有注明是哪位大厨的杰作。

  《金华火腿菜》(2018年12月,中国文史出版社)收录一款“火腿大白条”,实乃澧浦火腿翘嘴鱼的翻版,掌勺的黄良涛是“浙菜金牌大师”、金华市劳动模范。2023年他离职创业,悄悄来到积道山脚,开办了一家个人工作室,专心从事金义新区的“非遗”传承。

  八仙溪因八仙的传说而得名,溪里的鱼也就沾染了见首不见尾的仙气。澧浦火腿翘嘴鱼能否入列“非遗”,我们不得而知。不过,我知道爱吃翘嘴鱼的古人不少。比如,苏东坡被贬黄州时,曾赞美当地“白鱼如切玉”,时至今日,鄂州一带尚有“东坡白鱼”之传说。元代寄寓四明的西域人吉雅谟丁诗曰:“白鱼入馔松醪熟,红稻供炊笋脯香。”几种寻常食物的堆砌,被他写得饶有诗意,可见元代西域人的汉化之深。

  袁枚的《随园食单》记载了白鱼的吃法:“白鱼肉最细,用糟鲥鱼同蒸之最佳。或冬日微腌加酒酿,糟二日亦佳。余在江中得网起活者,用酒蒸食,美不可言。糟之最佳,不可太久,久则肉木矣。”你看看,一鱼三吃,袁枚有多爱白鱼,还不忘提醒别糟得太久,生怕人家负了美食。

  花看半开,酒饮微醺。美食当前,还得有所节制。王士雄说:白鱼“可腌,可鲊,多食发疥,动气生痰。”(《随息居饮食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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