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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8版:文韵周刊·钱塘江

忆父亲

  ■ 魏荣彪

  10年前,父亲终于停下了辛劳的脚步,将他的人生华章定格在了77岁的年轮上。

  父亲是一位劳碌的农民。我们五兄弟都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至七十年代初之间出生的。为了养活我们这五个食量不小却还挣不了工分的男孩,父亲起早摸黑,在生产队开工以前和收工以后,争分夺秒地在极为有限的自留地上劳作。留在我们记忆里的是,我们起床已不见父亲的身影;天黑了,我们要吃饭了,叫他数遍,他才拖着疲倦的身躯回来。

  我们五兄弟先后结婚成家,母亲就进城帮我们带孩子,而父亲仍执意要留在农村。他常年种植各种蔬菜,到集市上去卖。凌晨三点多,他就骑上装满各种蔬菜的三轮车离家了,一天卖得一二十元或三四十元,他都心里乐陶陶的。特别是,母亲不在身边,他还要自己做饭、自己洗衣服,要知道这对一个以前从不做家务活的农村男人来说,有多么不容易。

  我们多次劝他,年纪大了,也不缺他这点钱,应该歇一歇了,他总是执拗得不听,认为自己的老骨头还硬着呢。从1991年到2009年,在这近20年的时间里,他就一个人待在农村起早摸黑地生活、劳作。有时烧一顿饭吃一天,有时一碗咸菜管一周。父亲就像一辆不用加好油就能行使的名牌汽车,一刻不停地奔跑在他的人生道路上……

  他的这种生活方式,直到2009年才被迫改变。

  这年夏季的一天,他天未亮就出门去集市卖菜,在过桥下坡时因坡陡弯急加速过快,加上天又黑,整个三轮车连人一起冲出路基,父亲被甩出很远,肋骨骨折受伤。

  这次,他终于不得不来到嘉兴养伤,停下了他劳碌的双手。

  父亲也是一位精明的农民。尽管只读了小学三册,但他肯学肯干。到集市卖菜,几斤几两、几元几角,甚至精确到分,他的心算速度常常让有文化的城里人刮目相看又自叹不如。

  20岁时,他就做了生产队的蚕桑队长。用现在的话来说,这是一个专业技术职务。

  有一年春季,他特别兴奋,因为在他的悉心指导下,蚕宝宝们长得白白胖胖、又大又壮,看来又是一个蚕茧丰收季。可是,万万没有意料到的是,由于蚕好胃口大,生产队的桑叶不够吃了!

  于是,向大队求援,争取从邻近生产队调拨一些桑叶。可是,邻队讲要等他们有多余了才能调拨过来。可蚕宝宝们又不可能停食几天,过几天等桑叶来了爬起来再吃。

  没办法,生产队长决定把蚕的密度匀稀,以减少对桑叶的需求;匀出来的蚕宝宝,悉数倒到花草田里做肥料。

  父亲对此坚决反对。他心痛啊!

  回忆起这段往事,即使时间已经过去50多年,父亲仍伤心不已。他说:“作孽啊,后来我们翻垦花草田,许多蚕宝宝还在那里挣扎、攀爬,翘首张嘴找叶吃呢!”

  在仅有的些许自留地上,番薯、南瓜、萝卜、土豆、豇豆、茭菜、青菜、花菜、雪里蕻菜……父亲都尝试,轮番适时栽种。父亲把雪里蕻菜和萝卜洗净晾晒切碎后再抹上盐,装入坛子或瓮里,再用木脚揿实,自制土菜。这种萝卜干和咸菜,我们可以常年吃。通常杂粮与主食掺杂混煮,有时是番薯饭,有时是南瓜粥。

  记得那时二弟未懂事,有一次晚餐,他看到母亲端到桌上的又是番薯粥,竟哭了起来,声称坚决不要喝粥了,因为晚上吃稀饭容易尿床。这给了父亲极大的震动。从此,他决意绝不让全家再在晚上吃稀饭。真是父爱如山啊!

  父亲在自留地上千方百计地播种耕耘,除了种粗粮和蔬菜,他还种甘蔗、绿麻、桃树等经济作物,然后趁着为生产队到乌镇、嘉兴、上海卖菜时,与城里人换粮票,再用换来的粮票买回大米。

  父亲还是一位坚强的病人。住院后,肺部剧烈疼痛,无法全身平躺睡觉,24小时不停地躺倒又坐起、坐起又躺倒,但父亲只是紧闭双目默默独自忍受,偶发轻微的呻吟声。看他有气无力的样子,我们要扶他上厕所,他说太臭了,坚决不从。一次,他摔倒在医院的厕所里,头上撞起了肿块。

  生病前,父亲只要在家,总喜欢拿起《人民日报》来读。因为文化程度低,他一个字一个字手指点着读,嘴里还念念有词。病倒后,他依然不时强打起精神要看看报纸,甚至还叫五弟拿来了《凤凰周刊》。2015年3月18日晚,父亲突然要我拿《人民日报》给他看,他说这样可以分散大脑的注意力,缓解一下疼痛的感觉。即使这次住院,他身体已极度虚弱,双手无力展开报纸,仍叫我们把报纸拿到病房……原来,父亲是在想尽一切办法与病魔作斗争啊!


浙江日报 文韵周刊·钱塘江 00008 忆父亲 2025-07-25 27579143 2 2025年07月25日 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