搪瓷缸
卢文丽
■ 卢文丽
家中客厅一隅,
它站成一道刻度。
缸沿锈蚀啃噬,
红牡丹仍在釉面燃烧,
仿佛旧时光捧出的火焰。
底部蓝色钢印仍清晰——
“杭州搪瓷厂”。
一九八四年,
上卢供销社柜台前,
外婆花五元将它买回。
每周,将炒香又蒸透的霉干菜肉,
装入菜缸让我带去学校,
作为一周的滋养。
它盛过我三年乡村求学生涯,
听过课本在山风里
翻页,像禾苗拔节。
以及晨跑后的朗朗读书声,
像东阳江水,一浪高过一浪。
它见过停电教室的烛光,
夜自修时,
“东阳马生”们眉宇的热望,
梦想在幽暗中生长,
如树根无声穿透石层。
它记得十七岁冬日的周末,
我坐在外婆家
两张铜钿柜拼成的床上,
笔尖犁开冻墨,
第一行诗簌簌落进土里,
故乡的田垄,
涌出矿脉般的清泉。
它收藏外婆挑着扁担
送我上学的踉跄,
十里山路的喘息,
她瘦弱的背影,小得发亮。
它也收藏我与外公对饮时,
红曲酒的融融暖意,
抵抗穿窗而入的北风。
如今它空了,却比昔日更深沉,
它永远储存着一段
值得反复咀嚼的青春,
那些光阴深处酝酿的光与热,
依旧在发酵、拔节。
而我,始终是那个
背着行囊穿着牛仔裤的女孩,
心中盛着乡村孕育的一切,
比星光更璀璨,
比泥土更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