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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7版:文韵周刊·文艺评论

月印万川

——读袁敏的《月光妈妈》

  编者按:《月光妈妈》是袁敏追踪采访14年,数次深入藏地寻访典型人物,倾力创作的一部长篇报告文学。

  袁敏,作家、资深出版人,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创作发表小说、散文、报告文学等多体裁作品数百万字。近年来,关注教育话题,先后出版有《蒜头的世界》《燃灯者》《巴大叔和他的孩子们》等,其对中国教育的思考和见地,给人以深刻的启迪。

  在《月光妈妈》一书中,她以一位亲历者和见证者的视角,用自然质朴的语言,讲述了月光妈妈及其爱心助学团队连续多年无私奉献教育帮扶事业,用微光照亮藏地少年成长之路,通过教育阻断贫困代际传递的感人故事,生动诠释了“师者如光,微以致远”的人生大义。

  《月光妈妈》入选2023年中国作家协会重点作品扶持项目、2024年11月“中国好书”推荐书目等。

月印万川

——读袁敏的《月光妈妈》

  ■ 王旭烽

  每当新书出版,袁敏总会寄我,扉页上写“旭烽老友惠存”,字迹英姿飒爽,每次读罢我都会想:真奇怪,我在高校已经教了近二十年书,一篇关于教育的文学作品也未写过,而袁敏当文学编辑和作家大半辈子,一天专业老师也未当过,为什么她会这样一部一部地写出同时代的有关青少年教育的作品呢?在我的排序中,哪怕继续写她发表于2015年的关于她母亲为原型的纪实作品《三小姐的抗战》,也应该比写青少年教育作品要更靠前些。因为,有些题材是别人和她共同拥有的,有的则只能属于作家本人。

  我仍然在期待着袁敏回到自己的文学处女地。然后是2024年8月,袁敏创作的长篇报告文学《月光妈妈》在江西教育出版社正式出版了。她以亲历者和见证者的视角,讲述了月光妈妈及其爱心助学团队连续多年无私奉献教育帮扶事业,诠释了“师者如光,微以致远”的人生大义。主流媒体报道赞美作者敏锐捕捉创作主题、用超人的耐力持续追踪原型人物、用质朴感人的语言准确表达,创作出的一部具有深厚的文学价值和社会学意义的报告文学。

  《月光妈妈》作为一部反映当代东部有为人士助学西部贫困儿童善举的叙事作品,其真正令人深省之处,在于无论作者及她描述的主体,传递的是家国中人与人的纯粹互爱,是一种“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意识担当。

  作品体现了作者与被书写者的全部共情,资助者与被资助者的命运故事,偏远高原与沿海都市的现实距离……凡此种种虽得以充分描写,但不携带任何裹挟其中的私心杂念:没有一种下意识地以上示下的高低对比,没有那种因怜恤他人而自我感动的傲娇,更没有一种以他人弱势来衬托自己强大的丛林势利,落在人类命运体上的共情互爱,通过本书,成就质朴而不自知的叙述主体,反映了作者的初心,是相当难得的价值维度。

  我们知道,无论创作主体选择的内容主题如何应时,如何踩在点上,也无论从故事到叙事、抒情乃至修辞如何讲究,报告文学的信息性、纪实性、真实性,都应该是最本体的。《月光妈妈》以饱满踏实的内容为王,令人敬佩地在这方面呈现出了只有报告文学才具备的审美质感。作为年近七十的女性作家七上青藏高原,其中的辛苦劳累无需细言,然采访的到位和细致,终究换来非虚构文体扎实饱满的厚重,具备了情节和细节、人物和故事的独特,那种非虚构的现实生活的魔幻,往往是虚构作品中不能自圆其说的。只要拿出那位没有双臂小女孩的命运史举例,便可艳压群芳。《月光妈妈》中这样的少儿和主角,故事很多,充分传递出本书所具备的饱满完成度。

  这部作品中的人们,包括月光妈妈、月光爸爸,在漫长的近二十年的资助活动中,建立了一支数百人的民间志愿者队伍,口口相传,没什么专门组织,也从不在媒体上宣传,没有大老板,多是身边知根知底的朋友,城市的平民、布衣,职员、个体经营者。《月光妈妈》写了他们中的不少人,但也只是冰山一角。令人遗憾的是我和他们走得那么近,却没有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

  因此,我想解剖自己为什么在解读《月光妈妈》时,第一印象并非赞美而是冲击,是我对叙述者和被叙述者的震惊——因为所有这些主角们,几乎都是我的发小、亲密的朋友,数十年来,我自以为很深地参与着他们的生活和事业,从来没有和他们阻绝过消息。而《月光妈妈》突然使我意识到,这些非凡品质的人们,我真的了解他们吗?

  其实,袁敏曾经去过川藏高原之事,我是知道的,但我并不清楚她竟然跟踪月光妈妈十四年,去过七次,我也知道她和月光妈妈高颖有很好的关系,我和高颖及她的先生作家袁明华的好友关系也非常悠久,从夫妻俩最早建立“耕读缘”青少年培训开始,我就蜻蜓点水般地介入其中了。月光妈妈夫妻参与建立的“橄榄树”学校,曾经名冠大江南北,袁敏曾经跟我不止一次地赞美过,还陪着我去参观他们的学校。我知道他们创业的艰辛,他们教育理想的伟大,和不甘苟且于现实的步履维艰,却从来没有像袁敏那样陪伴着他们一起经历,参与建设。而且我从来也不知道他们竟然在那么艰难的情况下,还为千山万水之外的川藏少年无偿捐资捐力,就连疫情期间,他们非常困难时也没有中断,他们从哪里来的能量一直坚持呢?

  这是我一直在寻觅的答案:为什么?因为共情吗?这种共情的初心和能力究竟从何处而来?我们或许可以说,这是因为人类与生俱来的悲悯,但悲悯总是会带着一种自上而下的上帝的视角;或者还是缘于人类的理性判断,强者必然倾向于弱者自然法则?寻找答案,不仅是为了解读中国现代化进程中,东部发达地区有这样一群人为何自发地对西部地区教育发展的支持,也是为了解读袁敏为什么会多年来一直深耕于青少年教育领域。

  由是开始琢磨“月光”。月光妈妈是藏族少年们对杭州高颖的爱称,被袁敏用来做了书名。这使人联想起“月印万川”的禅语:“一月普现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摄”。就像江河湖海都能倒映月光,而江河湖海上的月光都源于天上唯一的月亮。

  一切水就是芸芸众生,一月则是禅性。南宋大理学家朱熹便得道而言:宇宙间有那么个大道理,它在天地万物未成之前就已经存在了。而天地万物禀气而生时,同时也禀赋了这个理,天理就相当于天上的月亮。江河湖海,就是万事万物。月映万川,就是万物禀赋了天理。

  天理是什么呢?春秋末期,孔子的儒家学说提出了“仁者爱人”;而亚圣孟子则提出“人性本善”论,并以为“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慈善义举之事,正是建立在仁爱恻隐之心的性善论之上的。数千年来关于人性善恶的争论直至今天,尚未有定论。而在《月光妈妈》这部滚烫的现实主义土壤中正在发生的真实故事,则给了我们一个新的揭示人性的角度。

  如果说天理就是光,那么,同一阶层或同一精神气质的人们,往往就能够接收到同频道的光,于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成为一种可能。他们之所以能够实现一种双向奔赴,乃是因为身在东部的人们感受到的西部少年们的艰辛,正是他们人在东部同样也在经历着的艰辛。同样的程度,同样的无奈,同样的渴求,他们在西部少年的目光中完全对上了。恰恰是《月光妈妈》告诉我们,无论东部的志愿者们,西部的失学少年,他们都是求者,也都是被求者。真正的慈善,是一种相互的拯救,所谓命运共同体,正是建立在这样的相互拯救关系之上的。

  而无论月光妈妈,月光爸爸,月光爷爷……包括写月光的袁敏,他们同时都在经历着这个时代所有的普通平民正在经历着的甜酸苦辣。所以自己在精神与物质相对匮乏、甚至压力山大之际,他们才能实现那种量子纠缠式的行动,分别时,他们一定会为千山万水之外的高原儿童们牵肠挂肚;而当他们来到高原彼此拥抱时,他们会被对方热切的目光点化。光点亮了他们,他们开始恢复元气,孩子们看到希望。

  前不久我问过一次袁敏在何处,她说她回到父亲当年抗日打游击的浙东,深入采访去了。我已然明白,其实她一直在一条文学之路上跋涉,就如无论是《命运》,还是《致爱丽丝》,终究都是贝多芬的作品。而无论山高月小,还是月涌大江,都是月印万川。

  (作者系浙江农林大学教授、茅盾文学奖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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