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中，毗邻西湖的杭州武林夜市，一如既往的熙熙攘攘，人间烟火。想起前段时间参加的一次关于共富市集的研讨会，遇见了武林夜市运营负责人叶连忠先生，这个当年的放牛娃、摆摊人，如今的夜市运营者侃侃而谈，让我对武林夜市又有了别样的认识。

　　最早认知武林夜市，依稀记得还是由于常去逛同在龙游路的沙孟海故居。突然有一天，发现这条街开始更喧闹起来，大可和河坊街、吴山夜市媲美，饮食男女摩肩接踵，各种小吃、手工艺小摊，市井味浓，充满生活气息，不乏新潮。老杭州都知道，这条路因为靠近西湖景区，又有都锦生织锦博物馆，还有较早按国际五星级标准建设的奥斯卡影院，以及一家新杭帮菜馆——面向大众实惠好吃的新白鹿餐厅老店……人气本就很旺。夜市的开办，让这条有着杭州诸多名人故居和遗存的小街巷，竟然红红火火十几年。世事变幻，随着商业迭代更新，原有吸引人流的商业业态我已好多年没去光顾了，但这条街的夜市，却和家人去逛了很多回，在春夏秋冬，都留下了很多美好记忆。

　　穿街而过，就是杭州最新最好的商业中心；向西而望，街巷尽处便是柳叶飘飘、美丽的西湖。即使两大游客人流虹吸中心夹击，也难抵旧武林这个小巷的烟火味的勾引。不管何时去，大都是能看到此处的人头攒动。

　　有专家说，这种以市集为形态的夜市是没落的城市业态，掀不起什么风浪，没啥前途。我心底是极不认同的。和当下网络直播的动辄千万级销售额、各大商业综合体的高大上体验相比，类似武林夜市的销售额微不足道。但在这条三百米左右的街巷上的两百多个摊位，年一亿多的流水，承载着的却是一百七八十个在杭州打拼者的生活梦想和对未来的希望，承载着的更是一个城市的人情味和生活味。

　　以往逛夜市，多是图个热闹，带孩子看个稀奇。再次翻看《起点——武林夜市这十年（2013-2023）》，书中记载了69名摆摊经营者的武林故事和人生故事。陡然发现，夜市的新奇是因为夜市也在进步、也在随着时代而变化，更因为这里承载着对人民群众美好生活需求的响应。曾经剪过的人像，曾经吃过的小吃，曾经当场画过的鼻烟壶内画……因此而更加具象、亲切起来。这些人有的来自浙江本土——丽水、绍兴诸暨、金华兰溪、杭州淳安……更多的来自外省——江苏、黑龙江、河北、安徽……这些天南地北到浙江来杭州汇聚于此打拼生活的经营者，有曾经的管理层、创业者，更有曾经的生活窘迫者，但他们最共同的标签是——草根、乐观、手艺人，他们有卖葱包烩、臭豆腐、狼牙土豆等各种小吃的，有写扇面、画内画、喷漆画、玻璃雕塑、做糖画、绘脸谱、刺绣、手工编织、剪纸、画漫画的……

　　在工业化滚滚潮流中，这些逐渐远离我们的行当，繁花绽放；在钢筋水泥的都市丛林中，渐渐淡化的市井味、烟火气，在这些人的奋斗和坚持下，留存了下来。民俗风情、市井腔调、杭州味道在这里汇聚，这里有潮经济、青春经济、夜经济，她俨然成为外地游客认识杭州市井文化、传统文化的窗口，更是本地人夜生活中的一抹亮色。这不禁让人联想起，《西湖志》记载南宋时繁华杭州拱宸桥一带的北关夜市的场景：凡自西湖归者，多集于此、熙熙攘攘，人影杂沓，不减元宵灯市。

　　一粒米中有世界。

　　当下，提振消费已成为经济回升最重要的基础。最终消费对当期经济增长贡献常态下是六七成以上。消费是经济循环的终点，也是经济循环的起点，关系国家，亦关系每一个家庭。影响消费的因素很多，但自古有一点朴素的道理却没变——满足衣食住行、繁荣百行千业，这是经济最底层的基本面和支撑点。消费的“冷”与就业的“难”大抵是联系在一起的。地摊经济和夜市经济大抵也是这百行千业中最“卑微”的存在，却最能反映消费的供与需之间的直接逻辑转换关系。

　　没有生活的经济增长，不是合理增长；漠视人的需求的经济增长，必不能自洽。武林夜市的样本，对于当下提振消费回升有诸多启示：

　　一是，底层经济不低端。

　　经济是分层的，但经济无高下，贵在循环。能从生产变成消费，带来收入，又持续循环的经济业态不存在高低贵贱。只要它是能满足人民群众美好生活的经济业态，都是好形态。改革开放以来很多企业家都是从练摊开始熟悉了市场，学会了经营，甚至获得了第一桶金。当下，武林夜市经营者中不乏艺术工匠、网络达人，也有了自己的抖音号，武林夜市也成为杭州夜间经济的示范项目。这也提示我们类似夜市经济这样不仅为老百姓创造了较低成本创业就业的机会，也丰富了老百姓的生活的形态，有着持续的生命力，不可轻视，更不可一关了之。

　　二是，有为政府善作为。

　　武林夜市的十年故事背后其实隐藏着一个经济管理者，确切地说就是属地的政府管理者，没有他们的支持，武林夜市不可能一办十年，越来越兴旺。回头看，当初的武林夜市开办就是以传统工艺、手工手作、文化创意等业态为定位，如何让业态完善，如何让文化内涵丰富，如何让管理有序、消费放心，市场管理者和市场经营者都是同行同向的。经历了十几年风雨，这方夜市的文化内涵、价值品味、市场运营以及品牌传播都得到长足提升。

　　三是，人文城市有人文。

　　人文城市不是什么举办高大上艺术节的城市，而是包容的城市，是舍得并敢于把最美的地方，变成最柔软容藏的城市；是无论你来自哪里，你要去哪里，都愿意在此青春、在此成长、在此奋斗的城市。人文城市，是高山流水、阳春白雪、大江东去、杨柳岸晓风残月，更是市井生活、平凡烟火、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说着老百姓自己故事的城市。

　　据了解，有三件事正在成为武林夜市努力的方向：一是为残疾人等弱势群体提供手工艺技艺培训和产品营销平台；二是为大学生、转岗职工创业提供服务平台；三是为中国传统手工艺匠人提供就业帮扶——这正体现了一个人文城市的担当。听说，现在的摊位中已有十分之一是拿出来给有需要帮助的特殊群体的。

　　没有文明的时代，只有时代的文明。给生活以生趣，赋经济以人文，这或许才是城市和经济发展最终的归宿。

　　停笔之际，西子湖畔，龙游路上，灯影摇曳，那里正又上演着一天最放松时刻烟火武林的新故事。

　　那一抹烟火，穿越千年，看似寻常，却蕴含着自强不息的倔强，积蓄着生生不息的活力，为今日吟唱，为明天会更好轻拨着和弦……

　　（潘毅刚，浙江省发展规划研究院副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