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法：中国国家博物馆原馆长、研究员，欧美同学会第八届理事会副会长，全国博物馆学名词审定委员会主任委员。长期从事科技政策、科学文化以及博物馆学研究，主持开展智慧国博建设工程，推动博物馆与最新信息网络技术有机融合，建设馆藏资源活化技术文化和旅游部重点实验室，建成国内文博界领先的文物三维数据采集基地、综合工作运维平台，在业内产生广泛影响。

如何让文物“活起来”

王春法

　　习近平总书记反复强调，让收藏在博物馆里的文物、陈列在广阔大地上的遗产、书写在古籍里的文字都活起来。让文物藏品“活起来”是激活历史记忆、传承人类文明的重要途径。其意义不仅在于通过创新手段赋予文物新的生命力，为文化遗产保护探索可持续路径，更在于以具象化的文化载体凝聚民族精神、增强文化认同，同时推动传统文化与当代社会的深度对话，为社会发展注入历史智慧与精神力量，最终实现“古为今用、以文化人”的深层价值。近年来，在让文物“活起来”方面，文博领域努力践行习近平总书记的重要指示精神，全国涌现出不少成功的探索，取得非常大的进展，可以将其总结为“五个活”。

　　一是“用活”

　　对博物馆来说，问题往往不是缺少文物，而是有了文物却不知道该如何利用。可喜的是，文博从业人员这些年千方百计地让文物藏品走出库房、走入展厅、走上展线，走到观众中间。据统计2024年全国博物馆接待观众超14亿人次。展览是博物馆最重要的公共文化产品、策展能力是博物馆的核心竞争力。各个博物馆的展览中，不乏许多主题鲜明、内容丰富、形式多样的精品展览，吸引大量的观众前来参观。例如，作为全国举办展览数量最多、展览总体规模最大的综合性博物馆，中国国家博物馆已经形成以基本陈列为基础、专题展览为骨干、临时展览为支撑的立体化展览体系。比如，2022年9月29日，由中共中央宣传部、国家新闻出版署、中共浙江省委、浙江省人民政府主办的“盛世修典——‘中国历代绘画大系’成果展”在中国国家博物馆开幕，日均观展人数达1.5万余人次，彰显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新时代的崭新气象。数据显示，近年来走进国博参观的35岁以下年轻观众占比一直保持在六成以上，充分证明年轻人对中华文化的关注与喜爱与日俱增，“到博物馆去”已成为当下的潮流。

　　二是“演活”

　　越来越多基于文物藏品的演艺节目被创作出来，其中有不少因为创新的表现形式、精良的制作水准、深厚的文化内涵而迅速走红。比如，舞蹈诗剧《只此青绿》以北宋天才画家王希孟的传世名作《千里江山图》为创作背景，以当代人的视角展现《千里江山图》“独步千载”的偶然与必然，在静雅的舞蹈中呈现画作中的山水意境和文人情怀，构筑起国宝文物与现代人之间情感连接的桥梁。再比如，舞蹈《唐宫夜宴》不仅在造型设计、舞蹈编排等方面独具匠心，还借助5G、AR技术，将虚拟场景和现实舞台结合，让大唐盛世的传统文化形象在舞台上完美亮相。《捣练图》《簪花仕女图》以及出土于河南的妇好鸮尊、莲鹤方壶等诸多文物自然地融入场景，使观众仿佛置身于千年前的唐朝，激发出对中华文化强烈的认同感和自豪感。文博探索节目《国家宝藏》自2017年开播以来，已经推出了4季节目，受到广大观众尤其是年轻群体的追捧和喜爱。节目立足于中华文化宝库资源，通过对一件件文物的梳理与总结，演绎文物背后的故事与历史，让观众在懂得如何欣赏文物之美的同时，也了解文物所承载的文明和中华文化延续的精神内核，唤起大众对文物保护、文明守护的重视，“让国宝活起来”就是节目的初心和宗旨。以上这些演艺节目提供了新的传播途径与平台，让文物藏品不再局限于博物馆的展柜，而是借助现代媒体和科技手段，以更加鲜活、生动的方式走进人们的日常生活，让古老的文物变得可感可亲。

　　三是“数活”

　　对文物藏品进行数字化采集，方便将来进一步地利用，这在数字化时代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数字化采集通过三维激光扫描、近景摄影测量等技术，以非接触方式记录文物的空间形态、材质纹理和色彩等信息，为文物建立高精度数字档案，解决传统文物保护中物理损耗与信息缺失的难题。例如，自2010年以来，浙大文化遗产研究院文物数字化团队与全国各地文物界合作，运用3D高保真数字测量与重建技术，实施了220项珍宝级文物数字化工程，为国家珍存逾500TB完整、系统、科学的文物数字档案，许多珍贵的文化遗产从此拥有了数字形态的永恒生命。文物数据采集不仅为多学科交叉研究提供了标准化、可共享的素材，还打破了文物展示的时空限制，通过沉浸式体验和参与式创作，重构了文物与公众的关系，实现了文化遗产“社会生命”的延续。在第十届中国博物馆及相关产品与技术博览会上，湖南博物院打造了“数字汉生活”展区，用数智操控屏将超高清信息采集的马王堆汉墓出土文物T形帛画呈现在观众眼前。观众可以点击画面，详细了解文物的细节和内涵，还可以体验T形帛画的AI智能修复，这吸引了众多观众前来体验参观。再比如，北京的恭王府博物馆通过对数字化技术的应用，为馆藏展览带来了无限的想象空间，“恭王府旧藏文物数字展”入选2024年文化和旅游部数字化创新示范“优秀案例”。数字技术让恭王府博物馆的复原陈列不再局限于实物展示，还通过虚拟复原的方式，以多种形式重现昔日的繁华景象，让观众在大饱眼福的同时，还了解到它与什刹海、中轴线、故宫等周边历史遗迹之间的紧密联系与互动关系。

　　四是“变活”

　　基于数字化采集与衍生开发形成文创产业链，实现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的协同。现在，各大文博机构都非常重视文创产品的开发，文创市场规模呈现出快速增长的趋势，已形成百亿级的市场。例如，三星堆博物馆2024年前10个月的文创销售额突破1.5亿元，武侯祠博物馆文创销售年收入超过3000万元。产业快速发展下，文创产品的种类也从单一纪念品向更精致、更契合大众多元需求的方向发展。比如，国博以馆藏明孝端皇后九龙九凤冠为依托推出的冰箱贴，造型庄重、制作精美，深受广大观众欢迎，销售总量已逾50万件，成为国博文创的现象级产品，长时间一“冠”难求。依据北京古代建筑博物馆馆藏文物“万善正觉殿天宫藻井”制作的天宫藻井冰箱贴也成为文创界的“顶流”。又如，台北故宫博物院不仅将传统文化元素应用在日常生活用品上，还将其拓展到电子阅读器等电子产品上。文创产业不仅凭借产品的销售成为营收增长的重要引擎，还通过设计、生产、销售等环节带动全产业链发展，实现“文物资源—创意开发—商业变现—文物保护”可持续发展的闭环。比如，三星堆主题文创体验馆的落地不仅提升文创产品销售额，还促进周边餐饮、旅游等业态协同增长。作为文化传承与创新的载体，文创产品一方面能降低公众接触历史文化的门槛，提升人们对中华文化的认同，另一方面也能成为“文化出海”的载体。比如，故宫文创通过海外电商平台销售，向世界传递东方美学。这类实践不仅提升中国文化的国际话语权，也为全球文化遗产保护提供创新范式。

　　五是“玩活”

　　由杭州游科互动科技有限公司开发的国产游戏《黑神话：悟空》去年火遍全球，充分说明了游戏产业之于文物“活起来”的重要价值和意义，也是未来可供进一步深入探索的领域。首先，在文物保护方面，《黑神话：悟空》的游戏团队通过高精度三维建模、激光扫描等技术，对山西古建筑进行数字化扫描，将实体文物转化为可永久保存的数字资产，既为修复提供科学依据，也为虚拟体验奠定基础。类似地，游戏《手工星球》1:1复原了喜峰口西段潘家口长城，利用游戏技术实现文化遗产的数字化保存与展示。其次，游戏技术推动文物从静态陈列转向动态传承。对于成长于网络信息时代的Z世代年轻人来说，游戏是他们接触的主要媒介之一，能让年轻受众以沉浸式视角理解历史语境，降低了文化接触的门槛。比如，手游《王者荣耀》联合国内知名院校、博物馆，在皮肤设计中将传统文化元素（如南斗六星、十二生肖、传统诗词等）与现代审美结合，年触达用户超亿人次，成为年轻群体接触传统文化的“数字入口”。最后，《黑神话：悟空》的爆火直接带动了山西古建筑旅游热潮，印证了“游戏IP+文旅”模式的可行性。以山西的崇庆寺为例，之前游客量基本每天几十人，但2024年国庆期间，游客最多的一天超过1.7万人，激活了当地的旅游市场。总之，在文博领域，游戏已从技术工具升级为文化生态构建者，未来需进一步深化技术应用、完善政策支持，推动游戏与文物活起来的深度融合。

　　（本报记者 张竞聪 整理 通讯员 刘书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