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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3版:钱塘江

冬日的公园

  我说奥林匹克森林公园南园热闹,而北园有一些乡野气,是想说两园呈现的不同气质。要说不同,南园的气候似乎就比北园慢了半拍,冬天明显地暖和一些。以清洋河为界,北边的树叶落尽,树枝光秃秃的,而南园的河畔柳树依依,尽管没有那么绿,却也是含烟弄翠,如平地腾起一缕烟。两园的松柏一样地绿,但南园的一些树叶高挂,金银忍冬的红果子,在阳光下猩红得耀眼。

  北园的白杨树叶在夏秋两季很是壮观,但这时却脱尽,光溜溜地白净着,脚下土地祼露,泛起一层层灰白,我的脚用力跺了跺,土地显得异常坚硬。

  不知是怕树木遭虫害,还是为了保暖,白杨树的树根向上一米,园林工人都涂了一层白石灰,犹如一位作家所说的,给它们穿上了一双白色短袜。其他的树就没这个待遇了,它们的躯干皱裂着,在风中瑟瑟着;一些黑黝黝的树干,像一位黑脸汉子,趷蹴着手,憨憨地晒太阳。

  清洋河是公园里的一条内河,源于清河。它在北园结了冰,虽然不厚,但也完全封住了河面。太阳照在冰河上,泛着刺眼的白光。我见有人在河边试探地在冰上走,但很快抽回了脚。这样的冰河显然是不能伸脚的。

  还有一条河原来长满了芦苇,现在芦苇割尽,剩下的却全部倒伏下来,冰冻像锅盖一样盖住了芦苇。那锅盖不住的,芦苇蓬头垢面,枯枝败叶露在外面,一河的狼藉。

  径自走进了南园,我发觉南园尽管也有荒芜之相。但芦苇依然挺立,秋黄的色调,让人感觉它虽没有生长,却还在坚强地活着。高高的芦苇,褐色的芦穗直指天空。

  我拍了几张照片,枯黄的芦花在瓦蓝的天空下,竟然呈现出一种说不出的神秘。这是午后三四点钟的样子,天空蓝得发亮,太阳削去了温暖的厚度,就像薄薄的一片金箔,这让芦苇与树木都有了一些金属气。在风中发出尖厉的声音。芦苇收割处,露出齐崭崭的茬子,这也像南方收割了水稻的水田,无意间保留了收获的痕迹。

  芦苇丛边的大树一一显露。看起来,那些树都有一些年头了。有一棵树就有一个小卖部,房子是用圆木做成的。远远望去,就像南方乡下的某一个村庄。南方乡下的村庄,村头总有这样一棵大树婆娑着,似是守护着村庄或伫望行人,也是一个村庄醒目的标志。大树下的村庄一般很古老,也有自己的故事。但这里没有,这些大树有些是土生土长,但在别处移栽来的也不少。我就听有游客说,有的树就移自于长江的三峡,他们还来找过那些树。三峡不仅移民,也移树。要说故事,那是一些乡愁的事。

  冬天里的公园也有行人。三三两两,家长里短的,边走边聊,也聊些公园里的事。与我一样,他们好像也是公园里的常客。更有跑步者穿着专门的行装,有的身上还背着几瓶矿泉水,鼓鼓囊囊。他们跑得很有节奏,那些矿泉水就咕噜噜响。但他们不管,吭哧吭哧的,嘴里袅袅地哈出一缕热气,像是在说着冬天的笑话。

  收割了的芦苇空地,这时候麇集了不少喜鹊。喜鹊们蹦蹦跳跳,似在地上啄食,又像是在嬉闹,全身黑黑的,脖子围上一圈白。不说白围脖,那样子就依然如同儒勒·列那尔所说的那样:“去年她在田野上过的冬天,至今身上还留着一抹残雪。”背着一抹残雪围的喜鹊,停止啄食时,就东张西望,叽叽喳喳,一副寻欢作乐、自我满足的样子。我走近它们,它们迟疑了下,转而慢慢飞起,在前面停下。我再向前走一步,它们又慢慢飞起,上前又停一下,没有怕我的意思,也没有飞走的意思。

  公园里的鸟类明显地减少了。我估摸鸟们也像北漂们纷纷地飞回老家过年去了。地铁里的人就少了很多。在一座小山上,我见到的还是喜鹊。灰喜鹊。与喜鹊不同,灰喜鹊头是黑色的,身子却是灰的,翅膀和尾巴是一抹淡蓝。总之,相比较黑喜鹊,灰喜鹊的颜色要丰富和漂亮得多。我想说喜鹊是一位优雅的绅士,但灰喜鹊却比它优雅得多。灰喜鹊在树丛的空地上,悠闲地走着,我走近它,学着喜鹊的声音,想和它们亲热,它们却飞走了。我理解它们的意思是:不和陌生人说话。

  裸露的季节,南园的湿地和浅山都露出了石头。这些石头平时被茂密的植物覆盖,很难进入人们的视野。但现在凸现了出来。石头黑黑的,看似胡乱地堆放,却极具艺术行为。造型也给人优美之感,好像天生就是这样。特别是有几块石头边,长着一蓬竹子,竹叶绿绿的,轻拂着或黑或灰色的石头,竹叶与石头一起,就成了一幅竹石图。有风吹来,石头纹丝不动,竹叶飒飒地响,给公园平添了一种雅趣。

  给公园平添雅趣的,南园还有一处“林泉高致”的人工景点。那里的石头、树木、叠瀑,随山势迤逦而行,形成了一条溪涧瀑流。想在冬天之前,这里三潭两峰,峰峦秀拔,回溪断崖,云烟变幻中流淌着瀑布与溪流,是多么美妙。现在没有了水,干涸的小河沟就像冬天一条僵死的蛇;整个景点也像一世繁华的大户人家,中途而衰落,已然物是人非……公园里的人告诉我,有水时,溪流自北向南汇入奥海,山水相依,就如宋代的一幅山水画。而这景点的名字就出自北宋画家郭熙的一篇画论——《林泉高致》。

  郭熙,字淳夫,因祖籍宋河阳温县,后人曾称他为“郭河阳”。他是御画院院士,后任翰林待诏直长,是北宋中期一位著名的山水画大师和理论家。他熟透山水的品性,认为山水涵养心性。他认为,山水烟岚雾气四时会有不同。春山烟云连绵,艳丽明媚;夏山苍翠浓绿,嘉木繁阴;秋山疏旷澄明,清朗素静;冬山昏霾翳塞,肃杀幽静,四季气象叫人欣然开朗,或闲散自如,或荒寒孤寂——山水总是对应人的心境。他还有一个“三远论”,说“山有三远,自山下仰山巅谓之高远,自山前而窥山后谓之深远,自近山而望远山谓之平远……”

  林泉,词典里的解释是:“山水与泉石。指幽静宜于隐遁之所。”又称林下、林泽、林壑……难怪古往今来,高士贤达们说到退隐就是“卜居必林泉”“坐穷泉壑”。但郭熙的《林泉高致》说的却不是隐居避世、远离世俗的事,而说的是山水画的章法与道理。大概因为南园这座山叫仰山,公园设计者受到影响,造就了这么一个景致吧?

  在这里盘旋良久,我看冬山真的是“惨淡而如睡”“昏霾翳塞”,很像郭熙说的那样。不过,这样一座“如睡”“昏霾”的冬山,也比北园的浅山暖和一点。

  说它暖和一点,清洋河似乎能够作证。清洋河从北园流到南园,河里就没有结冰。不仅如此,河水里竟然还凫伏着一些鸭子。许多游客站在桥头指指点点,看鸭。清洋河里不仅有赤麻鸭,还有绿头鸭、秋沙鸭、斑嘴鸭、红头潜鸭,有鸳鸯以及凤头和黑颈的,我没有这些鸟类知识。只看到它们似乎不怕冷,很悠闲惬意地在河里游着。

  天色已近黄昏。我在桥上看了一会,透过清洋河边那稀稀疏疏的林木,看见森林公园旁边的城市上空闪烁着的是一天的玫瑰色霞光,但很快面前的山水就一片暮气沉沉了,河里散发出强烈的湿润味,远处的西山以及城市的高楼大厦渐渐裹在暮色里了。


浙江日报 钱塘江 00003 冬日的公园 2025-02-09 27306061 2 2025年02月09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