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人
宁白
早晨,十字路口,红灯。快递小哥停下了,停在了一只垃圾箱边。他掏出水杯,放在垃圾箱上,大口咬着夹饼。我这才发现,银白色的垃圾箱面,一尘不染,太阳照着,反光刺眼。过几天,在隔一个街口的垃圾箱边又见到这位小哥停车吃早点。我忍不住和他开玩笑:你把垃圾箱当餐桌啦?他乐了,手指垃圾箱:干净!
我随即想到,是哪个保洁工可以把垃圾箱擦成这样?
那天,发现马路对面垃圾箱边停着一辆小巧的保洁车,驾驶座后的箱体周身白色,黑字写着单位名称,驾驶座右手边竖杆上亮着一红灯。小车清爽利落。妻子笑说,像一辆微型宝马警车了。
走上前去,见一位保洁师傅正在清理垃圾箱。先用干的小拖把在垃圾箱四周拖一遍,拂去灰尘,再从水桶里绞起一块湿布,擦拭垃圾箱,箱面来回擦了好几遍。又取出内桶,用水将桶壁涮一遍,又拿抹布在桶内四周擦一圈,淡绿色的内桶像新的一样。
这应该就是我想找的保洁工人了。妻子说,比家里的五斗橱还擦得干净。
我和他搭话:你这样仔细,管着几个垃圾箱?来得及吗?
他用手一划拉:这附近十来个垃圾箱都归我管,既然干这个活,就得干好,否则我自己看了也不舒服。
说完咧嘴笑了,黝黑的脸,横着几条皱纹。
以后,就经常看到他了。更多的时候,是左手拎了一只小铁桶,右手拿一把火钳,低头弯腰,把地上的香烟蒂头、纸片纸杯和所有他认为的垃圾钳入小铁桶。他巡行的线路在人行道边,这样,可观察到人行道和自行车道两边的路况。我看他,头来回摆动,眼睛盯着地面,那目光,一只小爬虫都会让他发现。
有一次,他一个突然的举动,把我给惊着了。
冬天的傍晚,天暗了,他和我说着话,没说完,拎着小铁桶,一个快步,窜过了汽车道,这是个五车道的宽阔马路,在马路对侧的中央绿化带边,钳了一团白花花的东西,放入桶内,又奔了过来。
我说:“你这够危险的,这车道上,车速都快。”
他呵呵一乐:“没事儿,我衣服上这两条黄线,车灯照了有反光。那团塑料纸,看着刺眼。”
“你把马路当成你家地板啦!”
他笑出了声,挺爽朗的声音。
“平时我都在早晨6点上班时,开着车,让小红灯转着,在汽车道上把垃圾捡掉,驾驶员都能看到我。”
我们聊开了。他告诉我,老家在江苏,父母都不在了,他和老婆在杭州,儿子已经结婚,孙子6岁,他们在老家单过。“我不常回家,春节也不回去,儿子他们也不常来,我在这里租的房子小,来了没法住,每年给孙子寄钱回去。”说到孙子,他的眼光和言语都变得柔和起来。
“你老婆把你的工装洗得这么干净,这橙色看着亮眼,衣裤上的褶子还在,几天洗一次?”
“我自己也会洗,先用肥皂搓去污迹,再放入洗衣机洗。夏天每天洗,冬天一周洗一次。”
我不知道,这马路上,不同保洁工的职责是怎么区分的。曾经看到,一辆比较大的垃圾车,在倾倒垃圾箱内桶的垃圾。有一次,他正准备清洗垃圾箱的内桶,拉出内桶,发现一个白塑料袋里有一部手机。我说,交给警察吧。他说,我会上交单位领导。
再见到时问他,那手机后来失主来认领了吗?他说没去问,我交了,就完事了。
那些脚步匆忙的路人、飞驰而过的快递小哥,对正在路边劳作的保洁工,来不及在意,就像看到一个机器人在身边移动。我天天在人行道上行走,也似乎没有见到过他,只是在发现垃圾箱如“餐桌”后,才好奇地想认识他。
去家附近的汽车总站坐车,难得见到他与站里的一位员工在聊天。他常去那里,拿一个很大的玻璃杯去添加开水,或者上洗手间。他走后,那位员工对我说,这样的保洁工,住这周边的人,都应该谢他,评他当市劳模,可以分到一套房子。
评上市劳模能分到房子?但听到这句话,我心生喜欢。那“一套房子”,是这位旁观者,对一个力尽职责的保洁工,说出的最朴素的、实实在在的好感。
大年初一早上,我散步回来,远远看到他在打电话,眯眯笑着,那笑容,是只有听到孙子的话才会浮在脸上的。我不忍走近去干扰他,我在心里向他拜年。这时候,他与孙子的对话,是过年最好的滋味。
不经意间,觉得,57岁的他,怎么背已经驼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