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 徙
周孟贤
那天,我痴望天上的云朵快速地移动着,向着一个方向奔扑而去。它们从哪里来?它们要去哪里?我在自言自语的刹那间想到了一个词:迁徙。
我又想起前不久非洲草原数百万角马的大迁徙。央视的直播,让我呆立了许久许久,让我目不转睛地注视那浩浩荡荡的迁徙大军从坦桑尼亚出发,向着肯尼亚奔突。
一路上,它们面临非洲狮和其他天敌的追杀和撕咬,特别是它们若要到达水草丰美的“伊甸园”,必须要渡过一条河——马拉河,而河中潜伏了河的统治者鳄鱼和重达3吨的河马。面对险境,已经跋涉了3000公里的它们义无反顾、毅然决然跳入河中,涉水而过。它们中有不少死于身长4.5米、咬合力达到几百公斤的鳄鱼口中。在每年的迁徙中,要付出20多万个生命的惨重代价。那画面真是又狂野又惊险又悲壮!
随着直播画面的切割与推进,我的目光也似一头角马从坦桑尼亚的塞伦盖蒂国家公园起步,径直向着肯尼亚的马赛马拉国家自然保护区前行。我想到,角马活着多么不易!活着,总有一种危机紧盯着生机!为了生存,旱季中的角马们必须面对风险、不畏劳苦向着水草长途跋涉!
我知道,在这个星球上,除了动物的迁徙外,还有昆虫(如帝王蝶)的迁徙,还有鸟类的迁徙,还有我们人类自己。迁徙,是对命运的反抗,是对生存的渴望!迁徙,当然是一种生存智慧,但它必须用超强的意志作保证!
云朵在高天急切地迁徙,我又联想到了那些思想家、哲学家、音乐家和诗人的心灵的迁徙!想到他们的迁徙,往往在冷寂而又滚烫的精神活动中,努力抵达生命的深处和世界的深处……
如果说,角马为了生存追求的是丰美的水草,那么,思想家们苦苦地、孜孜不倦地甚至付出生命代价所追寻的是世界的真理。
两千多年前开创儒家学派的孔子,除了双脚的奔走,更多的是心灵的跋涉,他的一生呕心沥血地在传道、在授业、在解惑,一生行走在路上。由此,我常常思忖:一个杰出的、伟大的思想家,他的每一天一定是在心灵的(频频)迁徙中度过的,每一次迁徙丰富了、完整了他的思想,并增加了穿透力。这种穿透力,穿越了时间的隧道,穿越了国界。
我又想到老子。他的那些“道常无为而无不为”和“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等名言,难道不是他在孤独地穿行于天地之间、在自己的思想深处边迁徙边捡拾的?可以这样说,那些有思想有眼光有远见的大家们,没有一个心灵不是在不停地跋涉的,没有一个不是在苦苦的跋涉中变得更有眼光更有远见!不错,那些哲人、那些圣贤常常笃坐书房,但他的心灵却没有闭户不出,而是在远走,在浩渺的大千世界急切地穿行!换言之,你面对一个久久坐立的身体,却不知他的心灵的脚步在翻山越岭。
我还想起伟大的诗人屈原,他在流放的江湖中奔走,才写出了中国古代文学瑰宝《离骚》《九歌》等传世篇章,他用作品、用死在汨罗江畔呈现爱国主义的“水草”!我还想起忧国忧民的诗圣杜甫,只因他的心穿越了安史之乱,穿越了灾难深重的千家万户,才写出了不朽的史诗“三吏”和“三别”!他也让我们看到了“满目悲生事,因人作远游”的诗人——那些忧时伤世、咏叹民苦的《夏日叹》和《夏夜叹》的诗——那些摇曳在历史沼泽地、痛了唐朝的“水草”;我还想起天才音乐家聂耳以及人民音乐家冼星海,在那民族危亡的年代,他们像一个个高亢激越、铿锵有力的音符跳动在山河间,奔走在国难中。可以这样说,聂耳的心只因抵达战争的前方和抗日群众运动的风雨中,才写出了刻进历史里的《义勇军进行曲》;冼星海,1938年秋冬随抗日部队行军至黄河岸边,雄奇的山川和战士的英雄气概感染了他,激发了他的灵感,加之他的一颗心日夜奔波在战争的硝烟、黄河的怒涛和民众的呐喊中,才完成了气势磅礴、体现民族精神的、名垂青史的《黄河大合唱》。
仰望高天急切迁徙的云朵,我轻轻地问自己:它们从哪里来?它们到哪里去?我和我的心一直栖息在陋室,还是一直在迁徙——在路上、在奔波、在思索、在叩问、在追寻?我面对前方,面对漫漫长路,我有非洲角马不惧天敌铁定追寻的勇气吗?我追寻的又该是怎样的“水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