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宅沟清如许
陈汉忠
宅沟,它是我们江浙一带特有的自然景观。如果把万里长江比作奔腾的主动脉,那一条条波澜不惊的河流则是它的静脉。而更多星罗棋布、纵横交错的宅沟、民沟恰是它不可或缺的毛细血管。
宅沟自然也是千姿百态,最著名的要数江苏南通常乐镇附近清末四大望族之一的秦府宗雅堂宅沟了。秦府是个鸳鸯宅,东西两宅都有独立的四汀宅沟,中间设一道两米多宽的宅弄。两条宅沟各自独立,却又相互依存。宅弄中间建有一座小石桥,既能使两沟互通,又使宅弄增色。其次,如清末状元张謇的问业老师徐云锦的东海堂宅沟,为烘托古宅之秀美,主人在宅沟外围植有一片竹林,后宅沟荷叶戏水,前宅沟老菱飘香,加上宅内建筑玲珑剔透、错落有致,更使宅沟生机勃勃、秀美如画。
不过历史有时也像故意捉弄人似的,那几条在海门陆地颇有名气的宅和宅沟都因战火、水利建设等诸多原因而湮没在岁月的烟云中,倒是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宅沟,虽然也已面目全非,但终究至今还能寻觅到它的身影。
我外婆家在小镇西侧,那是一个周姓宅院。那条长方形的宅沟是七八户人家的生命之源,日常饮用、淘米、洗菜乃至灌溉菜园都仰仗宅沟。周家宅沟坐向朝南,北面的后宅沟水面比较宽,约有十五六米,东西长度大约五六十米,水深不足两米,清澈见底。
因宅外围各有一条南北走向的民沟裹挟,宅沟与民沟之间形成一条狭长的宅弄。宅弄少说也有百十米长,宅沟流到南头拐角处,水面又宽了起来,继而东西水流交汇。前宅沟正中间早年有条小木桥,是连接宅院内外的唯一通道。有一年闹水灾,周家宅被淹,小木桥被湍急的水流冲走了。水退后乡亲们一合计,就在原来小木桥的位置筑了条泥坝。
路通了,周家宅恢复了宁静。有了泥坝,外婆也不用担心我过桥掉沟里去了,可似乎又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用现在的目光看,这自然少了小桥流水的诗情画意。但那时周家宅人似乎没有这个雅心,尚未温饱的人们追求的是实惠和一劳永逸的便利,他们对脚下这道泥坝的喜爱远胜那座被冲垮了的小木桥。
木桥没了,宅沟还在,沟里的水依然清澈,呷一口有一股甜丝丝的味道。水好则鱼丰,宅上人家联手买了几百尾草鱼、白鲢苗,投入宅沟中,加上宅沟里本来就有野生的鱼虾,整条宅沟充满了勃勃生机。
清晨,水面上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刚刚长成半斤八两的鲢鱼就成群结队浮上水面,鱼嘴一张一合,动作整齐划一,犹如一队正在出操的士兵。一些调皮的草鱼,一边不时啄食沟沿边的青芦苇叶,一边戏闹着跃出水面,激起一圈圈欢乐的涟漪。
我记忆最深的要数一种野生的扁丝条,它细长条,但长不大,最多也就四五寸长,喜欢成群结队聚集在宅上人家淘米洗菜的地方。每逢有人淘米时,清水里泛起一股白色的米泔水,许多扁丝条鱼在浊水中追逐觅食。这大概是鱼儿最放松警惕的时候。此时,水浑了,小鱼的眼睛看不清了。混乱之际,你用空淘箕朝浑水中奋力一捞,准能捞上三五条小鱼儿。真应了那句浑水摸鱼的俗话。
宅沟水自成体系,与外界河流断绝,但可能地下相连,泥沙渗透,外河潮起潮落宅沟也有反应。你对它敬畏有加,它就还你丰茂和甘甜。早些年,生产队年年拖船进来罱泥,其实就是现在的清淤。那时宅上人还不大用污染这词,所谓罱泥也是为了积肥。
罱泥那几天,宅沟水浑得发黄,但几天后,宅沟水更清,水草更茂密,鱼儿更欢腾。队里罱泥积肥,无形之中为宅沟清除了淤泥,水体一年比一年好。
后来,实行家庭承包了,罱泥船也搁着不用了,宅沟水也在乡亲们不经意间悄然变化。那年夏秋之交,隔壁周大叔治虫回宅,顺手把两个空药桶在宅沟里洗了洗,这在乡下也算不了事,可偏偏就出事了。不知是农药残存偏多,还是宅沟污染积聚的爆发,总之,第二天早上,宅沟水面上漂起了大片的死鱼,侥幸还活着的也呆头呆脑在浅水中瞎晃荡。
宅沟大病一场,多亏在县中医院做医生的雨风舅舅见多识广,在他的提议下,大家一齐动手,把死鱼和腐败的水草等捞到岸上掩埋,再把两条宅沟的泥坝掘开,使宅沟的死水变活水,又把久违的罱泥船弄来清淤,前前后后折腾了半个月,才算把此事了结。宅沟活了过来,却再也没有回到从前。
又过了一些年,宅上通了自来水,宅沟的功能渐渐萎缩了。不仅宅沟,还有外面那些通潮河流的水,也渐渐浑浊起来,宅上人顶多只是在宅沟里清洗一下衣物什么的。不知从哪一年起,乡下平整农田,许多宅沟被填平成了耕地,好在周家宅沟幸免于难,但宅沟的水面却日趋缩小,水也不再清亮,变得发黄发浊。渐渐前汀和东西边汀也干涸了。
前些日子回乡,却见沉寂多年的周家宅沟面貌焕然一新。曾经盖住了水面的枯枝残叶不见了,塌陷的沟堤得到了加固,一度泛黄腥臭的宅沟又变得清澈了。有几条扁丝条跃出水面,激起一圈圈小小的涟漪。村支书告诉我,当地政府专门拨出款项,对境内许多河沟进行了机械化清淤,而且不留死角,不做表面文章。正是:又见宅沟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