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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4版:钱塘江

刘文西与黄土地

  今年7月7日,是黄土画派创始人、原中国美协副主席刘文西大师去世五周年的纪念日。我与大师相识,缘于他在老家浙江绍兴嵊州水竹安村一起玩大的堂哥、“当代茶圣”吴觉农的弟子、著名茶人刘祖香先生的引荐。

  2000年2月11日上午,是个难得放晴的好天气,太阳透过云层照拂大地,令一些结了薄冰的地方开始融化,但寒冬料峭,微风过处,还是让在上虞茶场近旁等候刘文西大师一行的我与刘老,明显感受到阵阵寒意。

  “喏喏,他们来了!”10时许,随着刘老的指点,不远处一辆白色的小轿车由快变慢,并缓缓停在了我们面前。“哥,你们好,让你们久等了。”没想到从驾驶室下来的,戴一顶深灰色鸭舌帽、穿一身朴素服装的小老头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大师。

  “文西,你好。我要给你提个建议,你年龄大了,最好不要开车,更不要开得太快。”刘老笑着嗔怪堂弟。这不,连大师夫人、著名画家陈光健女士也在点头表示认同。“哈哈,像我这种年纪,若不再开车,脑子身子就更迟钝了。”大师这一说,大家被逗乐了,尴尬也在瞬间得以化解。

  相约在上虞茶场一见,这是因为茶场前身是吴觉农先生于1958年创办的一家国营茶场,平日常听堂哥说起恩师吴觉农,因而大师也很想去实地参观寻访。更何况,大师也有着想在茶场写生的考虑。站在茶场一隅,放眼望去,正绽出新芽的茶丛,一丛缀着一丛、一垄连着一垄,恍如一片绿色的汪洋大海。

  “这茶场规模大,长势旺,又处在缓坡上,很适合我写生呵。”大师禁不住由衷感慨。见他和蔼可亲、平易近人,我不由得上前搀扶着他走入了茶垄间。他不时远处凝望,间或低头细看,等到选定一个最佳的位置,他很快就从旁拿过写生簿,开始写生……即便是后来开车去往上虞城区的路上,为路边不同的景致所迷,他也多次下车写生。“不是在写生创作,就是在去往写生创作的路上”,这句话套用在大师身上,或许是最为合适的。

  因为大师还要赶往杭州,于是应邀到刘老女儿家稍事休息。席间,他将一件随身携带的创作画印刷品《东方》赠予堂哥。展卷而视,画面中表现的是毛泽东、周恩来、朱德、刘少奇在北戴河的情景。他向我们介绍:“北戴河的夏秋之际比较潮湿,所以表现在画面上,周总理和朱德穿着凉鞋,刘少奇穿的是布鞋,毛主席穿的衣服稍厚一些,另外包括周总理凉鞋上的带子、藤椅上的枝条、地面的沙子、朱德手中的扇子、海边的栏杆等细节,都是我通过收集、整理、积累并精心构思创作的结果。艺术的真实,首先来自生活的真实,或者说,这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必然结果。”大师如数家珍、娓娓道来,让我真切感受到他对作品人物个性特点和生活细节刻画的高度关注,从中也折射出他对老一辈领导人那份出乎内心的爱戴与崇敬。

  说实在,我心里一直存有向大师进行采访的冲动。我深知,大师本身就是一座艺术富矿。尽管三个多小时的陪伴、了解,弥足珍贵,但远远不够,何况我笔力愚钝。尔后,经了刘老的沟通,我得以通过电话多次向大师采访。加之对一些零星资料的收集,慢慢地一个把全部创作才情及艺术生命都投射到黄土地上的画家的高大形象,就在我的脑海里日渐丰满起来……

  1957年,面对毕业实习该去何处,他想到了在西安美术专科学校担任领导的堂叔刘蒙天,一俟征得堂叔同意,他就选择去了陕北。第一次来到延安,陕北高原深厚的黄土地、高远的蓝天、婉转的信天游、火红的山丹丹,这历史积淀而成的北方文化,一下子就深深地打动了他的心,磁铁一般紧紧地吸引着这位青年学子。

  有一天,他在延安河畔写生,四周出奇地静寂空灵,正当他凝眸远视、笔走如神之时,突然,随着一阵清脆悦耳的响鞭,一位纯朴、憨厚的老汉赶着羊群从沟坎上走来。头巾、胡子、皮袄、腰带……牧羊老人那可亲可敬的笑容,霎时令他眼前浮现出毛主席在杨家岭与农民亲切交谈的照片。他心潮澎湃、激动不已,久久的情感积淀终于撞击出灵感的火花。

  一年之后,大幅素描《毛主席与牧羊人》毕业习作在浙江美院引起轰动。更令刘文西激奋的是作品在《解放军画报》公开发表以后,竟获得了叶剑英元帅的肯定和好评。叶帅对画报总编说:“这幅画画得好,毛主席当年在延安就是这样的气质和神态,一点不错。”当画报总编将这一评价转达给刘文西时,刘文西备受鼓舞。“也就是从这时起,我萌发了永远把陕北作为创作基地的念头。”大师并不掩饰当时的激动心情。

  次年,他从浙江美院毕业以后,就开启了以人民生活、革命历史和黄土地为题材的绘画艺术生涯。50多年来,大师走遍了陕北26个县的山川土地,走访了上千个村庄,结交了数百个农民朋友,画了近3万张速写。他只要一进村子,就会借一辆自行车,走东家,串西家,不仅为大家作画,还帮助解决家庭纠纷;到了工地,挽起袖子,就与大伙儿“杭育杭育”地干;到了老乡家就热乎乎聊天,盘起腿就一起香喷喷地吃饭;春节到了,跟着秧歌队,看粗犷的农民翩翩起舞;正月十五,看串串花灯映红黄土高坡……

  深入生活,不免是十分艰苦的。新中国成立后,陕北老区虽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生活条件还是比较差的。那年头,走夜路,住窑洞,睡冷炕,吃剩饭,挨冻受饿,路遇野兽,刘文西并没有少尝。1959年,为采访刘志丹同志的事迹,深夜刘文西被炭火熏晕过;1978年,他沿着红军长征经过的梦笔山写生,在晕眩、头痛、呼吸紧张的情况下,并没有丝毫退缩,虽然他只是获得了几张速写,然而,刘文西从中切身感受到了长征的艰难困苦,真切感受到了中国革命胜利的来之不易。这是怎样一种不可估量的收获呵!

  1997年2月25日,刘文西赴北京参加八届全国人大五次会议,当他领受了为第五套100元人民币画毛主席像的任务后,他无比激动,夜不能寐。怀着一种特殊的感情,他精心选照片,专心创作,这一画就是20多天,经过反复修改,方才定稿。

  大师对黄土地慈母般的眷恋,在“捕捉到灵秀阴柔的南方不易捕捉到的雄美形象,挖掘出许多诗史般的创作题材”的同时,独树一帜,独臻化境,开创了黄土派纪元的妙谛,这怎不让我感动,令我思涌笔端!2000年7月26日,当《人民日报》海外版几乎以一整个版面发表我的《永远的黄土情结》一文时,竟获得了大师的肯定。“这是迄今为止,介绍我最全面最系统的一篇文章!”当刘老将这一信息及大师赠予作品《黄土地的老人》转交我时,我竟是那样受宠若惊、喜出望外。不久,《人物》杂志也转发该文,封面上则是大师的一张采风照。而今,一些研究刘文西创作艺术的学者还将此文作为研究参考。

  尽管我曾经期盼着能与大师再见上一面,无奈因为他忙于创作,有时匆匆来而又匆匆回,因而无缘以见,但我还是与其有过多次的电话联系。有一次,他告诉我正着手创作一幅以表现陕北人为主题的百米长卷。

  他说:“我多次在黄河岸边写生,听母亲河的涛声吼声,黄河塑造了华夏儿女的磅礴气魄,这样的精神、这样的魂魄,给人以力量,给人以希望。”原来,在他心里,黄土地上承载的就是中华民族的文化之根,他要用自己刚健而深沉的画笔把它生动地展示出来。

  可又有谁知,为了尽早完成这幅长卷的创作,他曾几次病倒住院。但他身在医院,心却在创作。一经出院,哪怕腰背严重受伤,上下楼需要搀扶,只要能手持画笔,他照样可以在画纸前站上几个小时。是啊,他将自己毕生的精力投入到了黄土地上,他用超绝的技艺为万万无名劳动者树立起了一座丰碑。在他看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包容他对高原、对黄土地、对陕北人民的深情厚谊。


浙江日报 钱塘江 00004 刘文西与黄土地 2024-07-07 浙江日报2024-07-0700004 2 2024年07月07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