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1500万元，买一架刚退役的空客A320给学生“练手”，此举让位于桐庐的杭州技师学院登上了微博全国热搜榜。

　　去年12月，一架从加拿大航空退役的空客A320客机，被拆解后运往桐庐。虽说在浙江，学校买飞机已有先例，但购买设备完好的可适航飞机，却是个新鲜事。

　　近日，这架大飞机在经过复装、喷漆、调试等工序后，正式投入教学，用于飞机维修、航空服务等专业学生的实操训练。我跟随第一批上课的13名学生，在大飞机里上了实训第一课。

　　走12个站位点，排查100多个项目

　　上午，我来到杭州技师学院二号实训楼后广场，只见这架空客A320沿着广场对角线方向停靠，半个足球场大小的空地几乎被塞满，越靠近飞机，轰鸣声越大。

　　“你们先拿着，一会我们要给飞机做‘体检’。” 学院飞机维修专业实训老师吴杰塞给我们两样东西——“工卡”和专用手电筒。

　　绕机检查，是学生们的实训第一步。这是飞机在航前、过站短停、航后等环节，维修人员必做的“例行检查”。“相当于开车前、停车后，要绕车一圈检查车况。”吴杰说。

　　别以为“例行检查”很简单。我翻了翻手中的“工卡”，足足10页纸、100多个项目，每一行字都有中英文对照，几乎都是航空领域的专业名词，这对于“门外汉”来说，简直像天书。

　　检查的顺序也有讲究。吴杰说，从机头、机翼到机尾，共12个站位点，操作人员必须逐一前往，在每个点位，都要对照着“工卡”里的项目逐一排查。

　　在飞机左侧发动机侧面，我用力掰开三个锁扣，一块A4纸大小的面板被打开，露出一个油箱形状的设备。吴杰告诉我：“这里装的是发动机滑油。别小看这颗锁扣，之前就发生过锁扣没固定好，飞机上天后滑油泄漏，导致发动机因为过热停机而引发空难。”

　　面向大家，吴杰表情严肃：“一定要锁牢，双人执行，相互检查。”

　　我举起手电，按照站位点检查机身，手电的光从机身每一寸扫过，一个针眼大小的裂纹也不放过，每检查完一个点位，都需要在“工卡”上的相应位置签字确认。

　　走到起落架处，略微刺鼻的液压油味飘来，我摸着轮胎上的沟槽，检查轮胎是否磨损。吴杰告诉我，如果轮胎磨损到接近沟槽底部，就需要更换了。

　　在机头部位，一个10厘米长的金属细管“长”在飞机上。吴杰告诉我，这是飞机控速用的皮托管，一旦被堵塞，飞机就会失速掉落。根据提示，我举起手电边照边往里看，发现里面没有异物，才放心下来。

　　“体检”教学持续了约1个小时。“以前我们理论课上学过，仿真软件上也操作过，但是和真机实操感受太不一样了。自己责任重大，毕竟每一次排查，都关系着飞机上上百号人的生命安全。” 飞机维修专业学生成家鑫说。

　　每用一件工具，都要清点三次

　　给飞机做“体检”只是第一步。庞大的机身内外，还有一些眼睛看不到的“疑难杂症”，也得靠这群未来的飞机维修师去“诊断”。

　　我和同学们一起，来到飞机最神秘的地方——驾驶舱。当坐到主驾驶位上，面前是密密麻麻、闪着各种颜色光亮的上百个按钮，以及大小不一的显示屏，满满的科技感。

　　戴正才是学院负责教授飞机控制系统的老师。他在驾驶舱中控台按下几个按钮，其中一处显示屏上出来一串英文代码：P1 COMP TEMP SENSOR。

　　“出现这串代码，说明飞机的空调有故障。”戴正才说，如今飞机运行时，绝大多数时间采用自动驾驶，计算机系统会自动记录异常信息。比如发动机有异响、乘客座椅靠背无法调节等，这些就需要飞机维修员做深入检查，诊断故障。

　　“诊断”出异常后怎么处理？仅一节课是学不会的。

　　戴正才用电脑打开一份维修操作手册，共80个章节。如果是纸质版的，要放满一间10平方米的房间。“每一个异常信息，都要严格按照飞机维修操作手册来检修排查。”

　　无论是排查还是更换零件，合适的工具非常重要。在学校3号实训楼的二楼，有一个工具库房。80平方米大小的房间内，整齐摆放了2000余件维修工具，配1至2名管理员。一抬头，“工作前清点、工作场所转移清点、工作完成后清点（三清点）”的横幅就挂在最醒目的位置。

　　我拿起其中一件工具，上面贴着一张编码。“保管员会根据你拿着的维修工卡上显示的工具清单准备工具，每拿一件，就要扫一下码，最后在领出清单上签字。” 杭州技师学院航空与游艇学院副院长刘书博接着说，这样的清点，在到达维修点时、转移维修点时、维修结束后都要进行一次并签字，以防工具遗漏。

　　“假设现在飞机机身一颗铆钉需要更换，你要怎么取工具？”刘书博递给我一张维修工卡，准备检验一下我的听课成果。

　　我照着工卡上的维修工具清单，和保管员一项项核对清点，确认无误后再签字，这才取出工具。接着，我和“工友”来到飞机旁，又互相清点了一遍。给飞机机身换一颗铆钉，我们共在9张“工卡”上签了字。刘书博说，每一次维修“工卡”记录都将保留到这架飞机退役后至少两年。

　　这次随着空客A320一起被运往学校的，还有110箱随机文件，其中就包括飞机维修记录，相当于飞机全生命周期的“病历”。

　　之所以流程这么复杂，就是为了确保飞行安全。“万一工具忘在了机身里，就有机毁人亡的风险。”在机身旁完成第二次清点后，飞机维修专业学生殷一顺感叹，近距离在飞机旁完成清点，才真正理解了“三清点”不仅仅是一句口号。

　　结束飞机维修实训第一课，在最后一项维修“工卡”上签完字，我终于松了口气。

　　戴上耳机，传来塔台通话声

　　我不禁好奇，以前的飞机维修实训课是怎么上的？

　　杭州技师学院航空与游艇学院教师陈一鑫，带我参观了世界技能大赛飞机维修项目国家集训基地，这也是学生们参加实训课程的主要区域。

　　基地里有数十个飞机零部件，如飞机结构件、发动机、飞机起落架等，还有一台空客A320的驾驶模拟机。

　　“之前，学生只能针对某一部件的内容，进行碎片化的学习、实操，没有办法形成系统印象。”陈一鑫告诉我，之前有学生去航司实习，师父让他开一下A320的货仓门，学生不知所措，学校里是用电脑建模出的虚拟飞机，点一下鼠标，舱门就会自动打开，到了真实环境，就“吃瘪”了。

　　实际上，国内高校中，买退役飞机用于教学并不少见，但一般会选择购买报废机——学校此前就曾购置过贝尔206直升机和运12固定翼飞机。买空客 A320，还是可适航的飞机，杭州技师学院为什么要花这么大手笔？

　　坐在大飞机驾驶室时，杭州技师学院党委书记邵伟军示意我戴上耳机感受一下。戴上耳机后，耳边居然传来了杭州萧山机场塔台与其他飞机的通话信息。

　　在我面前，被点亮的上百个操作按钮和大小不一的屏幕和仪表，在轰鸣声的映衬下，仿佛这架飞机随时可以起飞。我凑近驾驶舱风挡，仔细观看是否存在裂纹、分层等状况，又在邵伟军的指导下，观察操作面板上是否有按钮不工作，通过按键，测试飞机的控制系统、燃油系统、电气系统等的各项参数和指标是否在正常范围内。

　　“我们这架飞机是完全可适航的，所以飞机上所有系统，包括和塔台沟通的无线电系统，都是和真机一模一样，学生实训可以更加身临其境。” 邵伟军说。

　　在邵伟军看来，对于飞机维修专业的学生来说，可适航飞机给实训课带来最大的变化，就是学生可以测试自己的检修操作到底有没有用，这在模拟设备上是实现不了的。“空客A320是我国华东地区现有航空公司运行的主流机型，有真机在学校，更符合航司的真实环境。虽然学校一次性投入很高，但学生能获得长久回报，也能为浙江积累高质量的航空领域高技能人才提供支撑，这非常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