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骨文难写吗?记者走进瑞安小学课堂——
当孩子的童年遇见汉字的童年
本报记者 谢丹颖 周琳子
驱车沿着飞云江一路南行,在颇具江南风格的忠义古街拐几个弯,便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瑞安市实验小学。
这所由甲骨文字学“开山鼻祖”孙诒让创办的百年名校,满园翠绿。穿梭其间,我们与几名身着校服的孩童擦肩而过——只见跑在前头的孩子,手拿一块红色甲骨文磁吸,贴到蓝色磁板上,笑问同伴“这是什么字”,发起认字挑战邀请。
“这是学校新鲜出炉的甲骨文识字道具,字不全,还在‘试运营’阶段。”瑞安市实验小学校长项建达介绍道,自从2017年启动“甲骨文进校园”,如今无论是新装的电子大屏,还是古韵十足的木头柱上、石板路边,无论是在课堂还是课间游戏中,甲骨文元素已无处不在。
当孩子的童年遇见汉字的童年,甲骨文字学,这个被称为“全网最冷门”的专业,是如何真正走进小学课堂,并备受10后孩子的喜爱?当下的学校教育,又该如何接纳此类课程?我们走进课堂,当了一回助教,在教学相长的过程中,一探究竟。
开讲:“穿越”回商朝
“我们今天要结合书法给孩子们上甲骨文课。”95后老师胡小瑞边向我们介绍,边递来一沓红纸,让我们这两名新助教发给孩子们。这堂课的教学内容是“龙”字的识字和书写。书写用纸,也对应换成了四方红纸和楹联纸。
这时学生正陆续进教室。他们的座位并不固定,熟识的几人结伴而坐。几个小脑袋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聊天间隙,转头对我们几个新面孔偷偷瞄几眼。
沐浴在轻松的氛围中,本以为课堂也主打一个优哉游哉。但当铃声一响,胡小瑞一开口、一拍手,课程进度便开始“狂飙”。
数字板书上,出现了一屏幕的甲骨文,一个个都“张牙舞爪”。
“它们都是甲骨文‘龙’的常见字形。”胡小瑞年纪不大,对甲骨文了解不少,指着大屏上的字说道。2017年成为该校语文老师、接受学校甲骨文专业培训的她,熟稔地旁征博引,用故事和视频,带大家“穿越”回商朝,她介绍:“龙”写法多样,但都形似——头有冠,三角龙头、蛇身大口、獠牙外露,乃龙侧身正视之形。
而对甲骨文比较陌生的我们,幸好在课前参与了备课,才不至于在学生身侧做助教时被问倒。
“龙为何戴着帽子?”有学生提问。
“与‘凤’相似,历史学家徐中舒先生这样解释:这顶冠,本意刻刀,也可以理解为木头,是人的工具,这也意味着,龙是古人根据想象造出来的神物。”我们想起备课笔记中的内容,回应道。
与其说是教学,不如说是讨论,在快问快答中,老师和学生,还有我们这两位助教,已经深入甲骨文的释义,将“龙”字的故事娓娓道来。除此之外,课上还常常拓展开去,复习之前已学的老字、联想后续将学的新字。
一个小时眨眼过半,课堂进入后半程书写环节。“先画龙冠,再画龙须,随后要甩尾。”我们在长桌边向学生们重复着书写的步骤,将甲骨文分解成一个个形象的样子,加深学生对新字的印象。学生个个落笔成型,和书写甲骨文已经信手熟稔的学生相比,我们也试了试,但要不写得过细少点霸气,要不写得太粗略显臃肿。看来写好甲骨文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边想画面边写字,才能写得好。”刚接触甲骨文书法的五年级学生李蔡明骏已有独到见解,沾墨、提笔,一气呵成。在他看来,笔下不仅是横竖笔画,“这是千年前古人通过对自然的仔细观察,呈现出来的直白象形图画”。
课间:随处可“玩”甲骨文
甲骨文常被称为“冷门绝学”。我们这初来乍到的甲骨文助教,想要短时间里对甲骨文有更多了解、多出教学的点子,难度不少。
课间,我们就抓紧时间向项建达进行“十万个为什么式”的发问:“为什么甲骨文在我们学校能够推广?”“我们的教材又是怎么来的?”“除了拓展课和语文课,甲骨文还能融入哪些学科?”……
项建达听完没有直接作答,而是给我们留了个悬念:“答案都在校园里。”
带着问题,我们开始逛起了校园。迎面的第一栋教学楼一楼正中,我们找到了学校创始人孙诒让的雕塑。他是中国第一部甲骨文字研究专著《契文举例》的作者。学生们告诉我们,孙先生完成这部巨著的地方,就在学校仅一墙之隔的玉海楼。因此,瑞安也成了甲骨文研究的发祥地。
“学校的在地资源,就是最好的甲骨文推广基础。”我们向项建达分享找到的答案,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甲骨文传承进校园,于我们而言,是国事,更算家事。”项建达坦言,自2017年起,瑞安市实验小学就开始与瑞安市甲骨文学会合作,学会负责师资培训、专业指导;学校负责课程开发、教学及教材编写,“专业人干专业事”。
“但也是摸着石子过河,仍在不断调整和精进。”来到教研会议室,项建达递来一本最新版甲骨文分段识字教材,补充道,除了把甲骨文带进课堂,学校还常把老师的培训地、学生的书法桌,搬进隔壁玉海楼,与瑞安市甲骨文学会一起,“体验一把孙诒让先生创作时的感受”。
我们翻开教材,一个个象形字的演变过程清晰地展现着,一侧还留有描红,让学生临摹。零基础的我们也津津有味地对照着教材,玩起了猜字、解字的游戏。
“天空下雨丝,是‘雨’字。雨从丝变点,便成了‘雹’……”
“两根杆子之间交织着交错的丝线,像不像渔网的‘网’?”
没想到,这些不成熟的猜测,得到了教材的编撰者之一、瑞安市甲骨文学会会长曾定煜的肯定,“你们看,甲骨文没想象中那么难!”
一路穿过学校,随处都是可以“玩”的甲骨文。摆在学校各处的上弦“月”、峰峦连“山”磁吸,一眼便能认出;给些提示,辨认悬挂着的十二生肖吊牌,也不在话下;稍加解释,更是能现场对着墙上的甲骨文装饰画,通读几句。
“好玩!”对于已参加满两期甲骨文拓展班的五年级学生冯宇彤来说,甲骨文更是一门兴趣、一种乐趣,“就像在玩游戏。”
“如果教材里的文字演变过程,能够和这些猜字小品结合,学生猜了字后,没有老师在也能获得答案,又进一步了解这个字的演变过程,是不是能让教学从课堂走向课余?”一路边看边学,我们把自己的学习需求和游戏的体验结合,给项建达提出了建议。
“这正是我们下一步打算做的事情!真正寓教于乐。”项建达说。
课后:进校园并非终点
让孩子们对甲骨文的学习产生兴趣,也是瑞安市实验小学语文老师王彩婷一直在思考的事情。“在孩子识字的启蒙阶段,通过一部分简单的甲骨文象形字,演示汉字的来源和演变过程,孩子们明显兴趣更浓。”王彩婷是学校首批接受甲骨文培训的老师,现已担任瑞安市甲骨文学会副秘书长,“在瑞安市实验小学,甲骨文的教学已经渗透进日常的课堂中。现在,我们要求学校的每个年级每个孩子每个学期,认识30个甲骨文。”
甲骨文课程在瑞安市实验小学这么红火,可是我们却发现这门课程走进其他学校不太顺利。“同意甲骨文进校园的学校还是比较少的。”曾定煜说,有相熟的老师曾告诉他,囿于教学压力大,没有学校、政策的硬支持,少有老师会选择花费课余精力再去备课、研究甲骨文。
“我们也听到有人说,现在又不用甲骨文了,学习甲骨文是无用之事。但甲骨文是中国文字的源头,是蕴含中国古老文明的瑰宝,孩子们接触了、知道了,未必不会推开一扇窗。”曾定煜说。
在他看来,甲骨文如此美好,会成为孩子生命中的光亮。“应该抱有更多可能的心态。埋下一颗种子,万一收获一片树林呢?”
当前,通过教师交流、学校经验输出,瑞安市的另外两所学校——侨贸学校、陶山镇中心小学也开始引进甲骨文教学。
“今年,我们首次尝试以‘我是甲骨文化传承人’为主题,让全校学生通过查一查、读一读、写一写、创一创等方式说甲骨故事、写甲骨书法、做甲骨文创……当孩子的童年遇见文字的童年,碰撞结果非常精彩。”项建达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