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新来的保洁阿姨。

　　第一次见到她，是一个背影。灰色工作服，弓背低头，在垃圾箱前，扯开一个个绿色垃圾袋。看我去扔垃圾，转过脸告诉我：你们垃圾分类不清，我要重新分过的。

　　一段时间后，发现门外十几平方米的电梯等候区，变得干净了，地砖有了亮光。妻子说，我看到她7点多就在拖地，她几点上班？

　　那天早上8点多，在单元大堂，看她擦完玻璃大门后，随即拿起拖把，还哼起了小调。便上前搭话：你一天这么多活，每天都能干完？

　　我5点多就开始做了，一直到下午4点下班，否则来不及。说着，打开手机，让我看垃圾箱旁堆起的一地垃圾。

　　这些垃圾分好类，就要花一个多小时。

　　这样做十几小时，一个月多少工钱？

　　2500元。

　　真辛苦你了！

　　她突然认真地说，不辛苦，这是人格。

　　我有点出乎意料。50多岁的农村妇女，说出“人格”两字，让我生出敬意。

　　你知道“人格”两字是啥意思？我诚恳地问她。

　　她瘦削的脸上露出腼腆的笑。我想人格就是要凭良心做事，不偷懒，把事情做好。

　　你讲得真好！我要给你点赞。她开心地张嘴笑了，皱纹满脸。

　　算熟悉了。知道她是从重庆农村出来的。以后，每次见到总会聊上几句。

　　老公在建筑工地。每月发工资时，一手拎着酒瓶，一手上交给她五六千元。租房花一千多，每月给父亲寄去500元。三个姐妹都500元。有时，干活哼着曲，同事说，你咋天天这么高兴？她笑着应道，我就觉得现在挺幸福的。

　　儿子大学毕业，在成都工作，要她回去带孩子。她说不行，要干活赚钱，把父亲养好送终。因为哥哥与弟弟都已去世了。就是亏欠了儿媳妇，孙子4岁了，每年春节回家看到一次，给他一点钱。想他也得忍着，把照片拿出来看看。

　　有一次，她走近我说：有个事你帮我评评，是对还是错？脸上显得疑惑。

　　原来她母亲年轻时，家里自己种的大米，除了给公公、老公、小儿子吃，其他人都不能吃，只能餐餐吃杂粮，留出的大米送去给亲戚中的长辈吃。

　　她说：此事至今没让90岁高龄的父亲知道。他会骂死母亲，母亲50多岁就走了。

　　她问了几遍，母亲这样做，是对还是错？内心的纠结，恐怕有几十年了。

　　不过，她又说，母亲在夜半，我们都熟睡时，一个人悄悄在灶间，给我们做地瓜小点心，把地瓜切成小长条，拌糖，烤熟。第二天，偷偷给我们吃，不让父亲知道。

　　我说：你有一个了不起的母亲，对你们几个孩子是亏欠了，对亲戚中的老人却是一种孝敬。她给你们做地瓜干吃，是在弥补心里的亏欠啊。她的眼睛湿润了。

　　“伟大”两个字，似乎就在嘴边，想送给她的母亲，但我忍住没说。这个词，在她面前说有点虚了。说出的是：你的人格，是由你的母亲传授给你的。

　　她说，可是，母亲走得太早。回老家，还不能对父亲说，他脾气不好，也老了，不能让他生气。反正也都过去了。

　　“人格”两字，作为一个术语，被学者作了繁复的阐述。从田间地头走来的农家大妈，却用朴素的语言告诉我，什么是人格，并且以自己的行为支撑着这看似简单的两个字。

　　此后，见到这位保洁阿姨，我都微笑着问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