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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闽“抱团”十多年,让古老的木拱廊桥绽放迷人光彩——

山水之间 共造虹影

  近日,在龙泉市图书馆,一处主题为“秘境桥踪 处州古桥展”的展览吸引了不少嘉宾驻足观赏。来自杭州的策展人羽臣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跋涉于泰顺、庆元、寿宁等浙闽交界一带,用镜头记录廊桥与山水相融的风貌,感受古老的建筑所承载的技艺、历史、民俗。

  廊桥,即桥面上有廊屋的桥梁,以屋护桥,桥屋一体,包括木拱廊桥、石拱廊桥、亭桥等。廊桥家族中,浙南和闽北一带的木拱廊桥格外显眼,被我国著名桥梁专家茅以升称为“在世界桥梁史中绝无仅有的木拱桥”。匠人们完全采用榫卯连接技术,不用一钉一铆,即可使木材纵横相贯、逐节伸展,最终在高山沟壑之间,打造出“长虹卧波”之景。

  一弯木拱廊桥,是浙闽人文精神的重要载体,也是全世界的宝贵财富。2009年,木拱桥传统营造技艺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首批《急需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12年,“闽浙木拱廊桥”正式被列入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

  进入新时代,木拱廊桥如何继续绽放迷人光彩?浙南山区县携手福建多地,正在书写答案。

两地廊桥根脉相连

  最近,木拱桥传统营造技艺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胡淼经常去福建政和县一带调研考察新建廊桥的周边环境。一出门,他习惯带上一个厚重的黑色双肩包,里面装着电脑、硬盘,方便随时记录数据。接触建桥30多年来,他建造、修复的廊桥遍布浙闽两地。

  胡淼的家乡在庆元县左溪镇竹坪村,位于浙闽交界处。虽说如今,他常去福建,是福建人口中的“好师傅”,但在他童年记忆里,总是有很多来自福建的木工到自己的家乡找活计。他的父辈、爷爷辈都曾师承福建的造桥师傅。

  浙闽两省交界处,多为山区,林木茂密,又多急流险滩。历史上,当地人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建起木拱廊桥,可供游客休憩,也可供本地人集聚活动。相对石拱桥,木拱廊桥造价低、营造过程相对简单,凝聚了山区人民的独特智慧。

  据原庆元县文化馆副研究馆员姚家飞介绍,从古至今,浙闽两地造桥工匠往来极为频繁。目前,庆元保留下来的、建于新中国成立前的木拱廊桥,均由福建工匠主导建造。进入新世纪,浙江的造桥巧匠各显风采。胡淼及其团队提高了木拱廊桥的生产效率,通过程序算法,所有材料可在工厂内加工完毕,再运到现场搭建。这种拼积木般的方式,可将施工时间缩短50%以上。木拱桥传统营造技艺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董直机、木拱桥传统营造技艺省级代表性传承人曾家快等人,除了深耕浙闽交界一带,还将木拱廊桥建到了衢州、台州等地。越来越多的福建木匠,也来到浙江拜师学艺。

  “福建的木拱廊桥外观相对简洁,桥身坡度平缓。浙江这边,廊屋的工艺会更复杂,桥身的坡度会更大。”福建宁德人叶文华,既获评了丽水市非物质文化遗产木拱桥传统营造技艺传承人,也作为土木人才,被评为宁德“工匠师”。他年轻时慕名来到竹坪村学习木工,和胡淼师出同门,如今也是胡淼团队的一员,曾参与修建庆元濛淤桥、寿宁福寿桥等,熟知两地廊桥特性。

  浙闽的木拱廊桥,可以称得上根脉相连、血脉相融。时光如梭,两地于山水之间共造虹影、共育人才,也需共迎“风雨”。

  缝缝补补,是木拱廊桥一生的写照。由于其木质结构,易被火灾焚毁、台风暴雨冲垮,很多历史上保留下来的廊桥,都经过多次翻修重建。“河水漫上来,桥身如果支撑不住,整个桥会像小木船一样飘走。”胡淼说,每到下雨时,不论日夜,他和文保单位的工作人员都得去桥边守着,若发现雨势不可控,会拆走桥上的木料,等水退去后再次重建。

  除了自然灾害的威胁,胡淼还担心木拱廊桥会“销声匿迹”。“就怕没活干。”他说,因为社会经济的发展,木拱廊桥的实用功能逐渐缺失。不造桥了,意味着工匠队伍减少、技艺传承困难,与造桥相关的传统文化逐渐淡化。

履约守护营造技艺

  为了充分体现木拱廊桥的文化价值,并为后续的保护与传承助力,近年来,“抱团申遗”这个话题,在浙闽两地非常火热。

  “就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而言,我们已经‘申遗’成功了。”福建屏南县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主席苏旭东告诉记者。2009年,木拱廊桥的建造技艺以“中国木拱桥传统营造技艺”命名,入选联合国《急需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下称非遗名录)。

  能够入选,这一技术的珍贵性不言而喻。但“急需”二字,也意味着浙闽两地要肩负起保护重任。

  入选非遗名录后,每隔4年,申请地都需要提交一份履约报告,总结各地为保护该项目所作的努力。当时,浙江庆元、泰顺,福建寿宁、屏南四地共同完成非遗名录申报事宜。如今,四地继续携手履行保护职责,轮流撰写报告。

  “在社区民众和各级政府的积极参与和努力下,增加了该遗产项目传承人的数量、实践频次和实践范围。使该遗产项目存续力明显增强。”作为今年履约报告的负责人,苏旭东在报告里写道。

  根据要求,对非遗项目的保护,尤其关注项目的“社区实践”。简而言之,就是要求项目“见人见事见生活”。

  泰顺县三魁镇秀溪边村的三魁廊桥竣工于2020年,廊屋雕梁画栋,造型精美,气势恢宏。为了造一座自己和妻子心目中的“最美廊桥”,村民邱祖文自掏腰包、自学造桥知识、前往多地考察,并邀请省级非遗传承人郑昌贵指导、把关。村民也有钱的出钱,有地的出地,镇政府还给予了政策保障。眼下,廊桥周边还在修建博物馆、景观长廊等配套设施,预计2022年举行圆桥仪式。

  原本只是一对夫妻的心愿,但随着造桥活动如火如荼地开展,造桥技艺得到实践,被更多人熟知,廊桥的文化内涵得以延续,整个村子也多了一座文化地标,这是“社区实践”的生动写照。不只在泰顺,项目所在的省、市、县都对各级传承人的传习活动发放专项资金,鼓励民众参与造桥活动。近4年来,浙闽两地通过募款捐建,新建了32座木拱廊桥,传承人队伍也有所扩大,由33人增加到52人。

  见喜也见忧。履约报告里也写道:年轻人的参与度有限,如何实现代际传承仍是有待解决的问题。

  作为浙江工业大学、浙江交通技术学院的特聘教授,曾家快认为,木拱廊桥要走进校园,通过讲座、展览、课程等方式,与学生们“熟悉起来”,这样才能吸引年轻人从业、研究。比如,2019年起浙闽七县联合开展的廊桥巡回展,已经走进国内外20余所高校,就是不错的尝试。“目前,木拱廊桥尚处在凭借经验造桥的阶段,希望院校能培养出专攻此行的设计师,提高造桥的科学性。”曾家快建议。

七县抱团携手申遗

  木拱桥传统营造技艺的“申遗”之路已进入“完成时”。那么,一直处于“进行时”的浙闽七县“抱团申遗”,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泰顺廊桥研究保护中心副主任庄通介绍道,非遗名录,强调对“无形遗产”、即对木拱廊桥建造技艺的保护。浙闽七县目前共同推进的工作,是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为保护“有形”遗产、即木拱廊桥本体而努力。

  早在2003年至2004年期间,浙江、福建曾就木拱廊桥,分别单独申报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但均未成功。随后,两省多县多次召开研讨会,决定合力共进。2012年,“闽浙木拱廊桥”这一项目由浙江泰顺、庆元、景宁,福建寿宁、周宁、屏南、政和七县共同申报,成功进入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共有22座廊桥入选其中。庄通解释,申遗强调“唯一性”,即我有你无。七县作为木拱廊桥分布的核心区域,必须联合发力,才能体现出木拱廊桥的唯一性、增加申遗成功的概率。

  申遗之路,就是一条保护之路。在申遗过程中,木拱廊桥可以获得更加系统、完善的保护。近年来,两省七县组建中国木拱廊桥保护与申遗联盟,签署联盟协定,明确浙闽两地分别由泰顺和寿宁县为牵头单位,专注木拱廊桥本体保护、环境整治、监测研究,还共同制定了木拱廊桥保护管理规划,研究作为申报主体的22座木拱廊桥的整体价值、遗产构成,并划定保护区域。

  “站在桥上,目之所及,皆是责任保护区。”庆元县文保所所长叶海介绍道,规划对保护范围划分为核心区和缓冲区。核心区的保护范围为以桥体为中心的百米范围内,要求保持生态原貌。缓冲区则包括桥体周边山体、林地等自然环境,往往涵盖整个村庄,其中新修建筑需向文保单位报批。

  以庆元县竹口镇的后坑桥为例,其上下游皆避免出现都市风格建筑,保留已有的滨河景观、绿地古道。排水沟渠要用卵石或者碎石贴面,与廊桥和自然风貌相协调。远方的电信基站,正在规划进行改造,将其融入山景中,避免影响观感。周边屋宇也进行了斜立面改造,与桥体遥相呼应。

  身处保护区内,就宛如身处以木拱廊桥为中心的景区。但人们在享受其间的美好风光时,未必能意识到自己要担起的责任。

  泰顺薛宅桥是申遗主体的22座木拱廊桥之一。今年5月,一家建筑公司因为不了解文物保护相关政策规范,未经文保单位审批,擅自在桥体保护核心区范围内新建了一堵长达33米的围墙,极大地破坏了廊桥周边的风貌。泰顺文广旅体局的执法人员发现后,及时要求该公司拆除新建围墙并恢复原貌。

  这种“不合规”的操作,在木拱廊桥附近时有发生。有人因为缺乏文物保护知识,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行破坏之举。且廊桥多由民间集资建造,日常维护的责任也难以明晰,难以做好事前的预防。

  面对难题,人们对廊桥立法的呼声越来越大。今年8月,《温州市泰顺廊桥保护条例》正式施行。其作为全国首部廊桥保护专项法规,明确保护对象、管理机构、权责分划,并将廊桥保护纳入了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规划,建立起文化遗产保护的多元共治体系。

  廊桥里的神龛不能上香火,要避免火灾隐患;不要在廊屋里张贴广告、堆放杂物……自条例实施以来,泰顺法院雅阳法庭法官助理季鸿鑫经常去给镇上的村民们做普法工作。他也切身感受到了积极的回应:“之前去劝说,他们心里还有些不理解,现在听说有了明确的法律规定,都很配合。”

  浙闽两省也携手为木拱廊桥保护注入了更多的法治力量。2020年11月,在两省高级人民法院的指导下,温州、丽水、宁德、南平四市中级人民法院就推进浙闽廊桥文化遗产保护司法协作达成意见,签了框架协议,旨在促成两地对涉廊桥的刑事、民事、行政等案件展开协作。目前,四市的法院正在构建统一的审执协调和指挥平台,探索推动跨区域立案服务,并定期召开联席会议,交流经验,逐步规范相关案件的审判流程管理、法律适用标准。


浙江日报 深读 00006 山水之间 共造虹影 2021-12-22 浙江日报2021-12-2200010;浙江日报2021-12-2200016;浙江日报2021-12-2200009;浙江日报2021-12-2200020 2 2021年12月22日 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