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上海施特劳斯钢琴有限公司的营销总监王奕敏，感到工作节奏有了明显变化。企业曝光度跃升，蜂拥而至的关注让他在兴奋之余有些措手不及。“爆单了！”来自全国各地10多家知名琴行经销商的订单如雪片般飞来，施特劳斯也如同跃上了黑白琴键，奏响了激烈的急板。

　　琴音的前奏，从上海杨浦区惠民路927号传出。今年5月9日，2021长三角老字号品牌合作高峰论坛在上海举行，同日，位于此地的施特劳斯钢琴文化展示中心正式启用，馆内陈列的多架新款钢琴均出自浙江省德清县洛舍镇。这段琴键上的合作“佳话”，正是上海老字号与浙江民营企业跨区域合作的缩影。在两地政府牵线下，上海老品牌的影响力与德清智能制造的生产力联合，至6月中旬已促成27对上海、德清企业“联姻”，产生近10亿元经济效益。

　　“两地的牵手，正是长三角跨区域合作的一个生动样本。”上海品牌发展研究中心执行主任姜卫红认为，这不仅是德清的“小城大梦”，更是构建跨区域全产业链的一次创新尝试。近日，记者深入上海、德清两地，从一个个“联姻”故事中，探寻老店新生的“长三角密码”。

产业重构对接县域经济发展

“自由恋爱”修成正果

　　6月11日，德清县钟管镇，浙江华诺化工有限公司，一块块硫磺皂、檀香皂传送于流水线，外包装上是大大的“上海硫磺皂”字样。20多公里外的禹越镇，湖州千思家用纺织品有限公司内，经女工们手工拉丝的蚕丝羽绒被，正被套上“水星家纺”的包装……上海品牌，德清制造，由此流入全国千家万户。

　　早在10多年前，这两家老牌德清企业，就开启了与上海制皂（集团）有限公司、上海水星家用纺织品有限公司等知名企业的牵手之路。最初的零星探索，在市场之风吹拂下，形成燎原之势。2019年，德清县全面启动对接上海老字号行动，推动民企借助技术、制造、销售等方面优势，主动与上海老字号牵手。“两情相悦”的“CP”，逐渐走上产业“联姻”之路。

　　在长三角“同题竞争”的区县中，与上海牵手的为什么是德清？熟悉两地渊源的人知道，这并非是“新亲家”，而是“老相识”。

　　百余年前，被称为“上海后花园”的莫干山，就活跃着上海诸多领域的名流商贾。改革开放初期，学习上海的前沿技术，德清国营砖瓦厂做出了第一根铌酸锂晶体，开创了产、学、研相结合的“德清模式”。到35年前，“星期天工程师”来到德清洛舍镇，造出了第一台“伯牙”牌钢琴。可以说，德清的每一次发展蝶变都有上海的身影。

　　“自由恋爱”终成正果，两位“新人”其实各有心思。

　　德清有“底气”。良好的区位优势、扎实的制造业基础、完备的产业链创新链，让德清区域内集聚了众多优质本土企业。“钢琴之乡”洛舍镇囊括了钢琴制造及配件企业90余家，是长三角最大的钢琴制造中心；千思家纺拥有全国最大的蚕丝生产基地，传承百年的匠心工艺让其产品有口皆碑；华诺化工早在2008年就引进了全国领先的皂粒生产核心技术和先进设备，相继与纳爱斯、白猫等知名企业合作……

　　德清也有困惑。洛舍镇虽是国内最重要的钢琴生产基地之一，但拓展市场时却频频遭遇瓶颈。当地的自主品牌始终给人平价的印象，其订单也多以贴牌代工为主。地处原料产地的千思家纺货真料足，但早些年客户订单量不稳定，货款时常被拖欠。

　　急需破局的不止德清，上海老字号也站在求新求变的十字路口。本土知名钢琴品牌施特劳斯，是中国最早的民族钢琴品牌之一。然而，到上世纪90年代末，施特劳斯的发展逐渐走向边缘化，市场占有率节节下降，最低时每月销量不过200台。空有一个品牌，施特劳斯在市场上的竞争力、影响力越来越弱。同一时刻，区域产业分工体系正加速重构。“伴随着上海产业结构调整，部分产业逐步向周边外溢，以缓解产业发展面临的土地和劳动力等制约。”姜卫红说，这为承上启下的县域经济扩量提质提供了机遇。

　　这个机会，被早有准备的德清抓住了。民营经济活跃的德清，近年来相继通过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标准地”改革等试点，激发企业活力、减轻企业负担，为民营经济营造了良好的发展环境。

　　一方有故事、有文化，一方有政策、有服务。急需注入新鲜血液的上海老品牌，遇到了活力满满的浙江“后起之秀”。“增加市场活力，浙商有天然的优势，这最符合上海老字号国企改革的需要，上海老字号和浙江民营企业合作恰逢其时。”前身是上海钢琴有限公司的上海红双喜（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王顺林说。

　　2019年初，上海全面实施振兴老字号老品牌行动。德清是长三角290多个县域单位中率先提出和上海老字号对接的。同年5月，打响上海购物品牌重振老字号推进会在上海金山区举办 ，会上来自德清的乐韵等企业与上海老品牌正式签约，拉开了两地老字号合作序幕。

双向赋能串起上下游产业链

老品牌焕发“第二春”

　　“联姻”之后，如何充分发挥两地优势，实现良性共生？双方都盯紧了两个字——品牌。

　　“两地企业合作，串联了产业链上的关键环节，相互不再是价值链的上下游关系，而是分工协同关系。”姜卫红说，品牌间的强强联合和文化加持，使品牌创造的价值最大化，让老品牌焕发“第二春”。

　　德清随即设立了“联姻”专班，深度排摸了钢琴、服装、日化、食品等300余家规上企业，梳理出160余家对接上海老字号品牌的本地企业名单，精准制定对接计划、合作方案和交流互访。

　　“这两年国潮很热，但不能只卖情怀。品牌优势如何成为产业优势，这是一个老话题。我们与乐韵钢琴首次合作洽谈就谈了8小时，这也是老品牌在新形势下进行的供给侧改革。” 2019年，上海钢琴有限公司与浙江乐韵钢琴成立跨省合资合营的上海施特劳斯钢琴有限公司，王顺林认为，跨省的混合所有制市场主体来营运老字号国有品牌，是唤醒百年老字号的“长三角密码”之一。

　　新公司成立后，上海的施特劳斯钢琴公司负责品牌运营与市场推广，德清洛舍镇的浙江乐韵钢琴有限公司负责生产与研发。不久，“东方”“荣耀”“EA”三大全新系列产品投向市场。合作首年推出的同品质钢琴产品市场价值就提升了30%以上，迅速在钢琴市场掀起波澜。去年，64架“施特劳斯”钢琴从上海港出海法国。以此为契机，施特劳斯的出口业务开始节节攀升。“百岁老品牌施特劳斯钢琴的强势回归，是奏响振兴上海老字号品牌的序曲，为长三角企业深度融合发展提供了案例。”上海金山区区长刘健表示。

　　赋能并非是单向的。在新晋“网红”国货美妆品牌欧诗漫与老凤祥的合作中，我们看到了老品牌双向共生的可能性。

　　近年来欧诗漫在美妆护肤领域不断突破，但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德清本地品牌，最早是以做珍珠饰品起家。“我们想通过合作，把最早的核心竞争力做起来。”欧诗漫控股集团项目发展部部长谢敏说，作为全球最大的珍珠深加工产业企业，想要打造全链的珍珠“美丽产业”，需补上珠宝这一环。

　　比欧诗漫更“年长”的老字号老凤祥，一直以传统金银首饰、珠翠钻石等闻名。面临国际轻奢珠宝品牌和新生潮牌两面夹击，时代潮水中沉浮过的“老前辈”也面临着“逆生长”挑战。高雅纯洁的珍珠，成了它拓展品类、迈向年轻化、国际化的新目标。

　　带着各自的雄心，54岁的欧诗漫和173岁的老凤祥因珠结缘。2019年12月，双方签订战略合作意向协议，将在珍珠首饰领域开展长期合作。欧诗漫优质的养殖基地和产品品控，正是此次合作的基础。

　　在德清欧诗漫珍珠博物院，我们见到了两家合作的“结晶”——附壳珍珠。将木制或骨制的浮雕放进贝壳和外套膜之间，经过2~3年的养殖，河蚌用自己的分泌物紧紧包裹住浮雕，这一技术可追溯至南宋时期。结合现代最新的育珠技术，汇集民间智慧的老工艺重见天日。“把中国传统文化和我们品牌文化打通，通过品牌联动，传承中国文化的同时，提升品牌形象。”谢敏说，这正是两家老字号合作的初心。

区域协同壮大制造业基础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德清禹越镇农合联黑里俏专业合作社与上海龙门集团合作，“黑里俏”黑鱼“游”进了上海市场，销量从每天5000公斤增长到每天1万多公斤；德清久胜车业与上海凤凰自行结盟，两家企业从原先6%的全球市场占有率叠加跃升为8%；浙江龙一毛纺科技有限公司借助上海伊芙心悦服饰有限公司的国际销售平台优势，旗袍等高档成衣出口销售额增长20%，双方正筹划共同打造服装电商基地……盘点两地“联姻”的硕果，27对已签订战略协议的“企业CP”中，已有16对产生了明显的经济效益。

　　德清人的雄心不止于此。随着双方合作进一步深入，两地的合作模式也在不断进化。从传统的代工到代研，再向高端设计、研发等产业链延伸。“人力成本、原材料价格一直在涨，企业要长足发展，就要打响自己的品牌，不能再贴牌生产了。”千思家纺负责人徐连荣介绍，和水星家纺合作后，千思进一步拓展上海高端家纺市场，在产品的研发上下功夫，并参与了国家蚕丝被的标准起草。目前公司自有专利产品蚕丝羽绒被实现年产值6000万元，去年四季度销量同比增长15%。

　　刚刚完成技改的华诺化工，产能提高了10%。拥有7条全球领先皂粒生产线和几十项专利，华诺致力于提升自主创新能力。眼下，企业正针对提高皂的光洁度这一目标，与上海制皂合作进行配方的细分研发。

　　在姜卫红看来，长三角区域内各个城市经济发展各有所长，基于区域差异，借助区域市场，可协调企业产业链各环节的专业化分工和需求矛盾。这有利于降低企业成本，营造创新氛围，使企业在走出去参与国际竞争时，更具有内部凝聚力。而在此基础上，这些企业的舞台将不再局限于长三角地区，而是彼此协力，构建更强的制造业基础，走向全国乃至世界舞台。

　　在德清莫干山，一座新的“品牌花园”正待崛起。在品牌中国战略规划院长三角研究中心的支持下，德清计划在莫干山脚打造长三角老字号品牌基地。促进“浙江制造”和“上海品牌”乃至与国际老字号进一步互融互促。目前，施特劳斯、老凤祥、回力、王开照相馆等一众上海老字号已经确定入驻。

　　“未来莫干山不仅是长三角的‘后花园’，更是长三角旅游业、老字号文化产业共融的展示区。”德清县经合中心相关负责人说，近年来莫干山凭借优越的自然环境，成为长三角旅游投资青睐的高端旅游市场。下一步，德清将以“老字号”文化为纽带，深度挖掘老字号品牌文化价值，依托莫干山集聚形成老字号产业集群，并将此作为当地旅游业的重要部分，提升旅游文化附加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