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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3版:钱塘江

兰江刀鱼

  要说兰江刀鱼,先听一则“旧闻”。

  某天清晨,兰江老渔民杨清松在三江口一带捕鱼,一网下去捞上3条小鱼。这鱼体形修长,臀鳍稀薄,银光闪烁。杨清松看着眼熟,却一时叫不出名来。出于职业敏感,他把小鱼拍了张照,上岸咨询水产专家,这才解开心中疑团,逢人便说:刀鱼回来了!

  这一利好消息,发生在2020年入秋之际。几个月后,《浙江日报》记者偶尔听闻,掂出其中的新闻价值,于2021年1月3日在头版作了大篇幅追踪报道。

  水清鱼归,并非偶然。因为浙江的“五水共治”发轫于2013年11月,如今兰江水域重现刀鱼,不单验证了近8年来的治水成效,更传递出整个钱塘江流域水系生态改善的强烈信号。

  有多少读者关心关注兰江刀鱼的回归呢?

  那天,有同事忽然问我:吃过刀鱼吗?我说,余生亦晚,又世居大山深处,哪有这等口福。不过,我虽没见过刀鱼真身,却吃过商店里卖的凤尾鱼罐头,印在商标上的凤尾鱼跟刀鱼极其相似。

  凤尾鱼多产于崇明与宝山一带,捕捞盛期在5月中旬到6月底。鱼长三寸,满腹鱼籽。油锅煎炸,香酥可口。而刀鱼,虽说和凤尾鱼是近亲,只因生长水域不同,无论是滋味还是身价,皆不可同日而语。报载,十多年前,倘在南京的星级酒店宴客,3条刀鱼凑足0.5公斤,清蒸上桌,时价破万。

  “扬子江头雪作涛,纤鳞泼泼形如刀。”(清·清端)刀鱼属洄游性鱼类,桃花流水时节,春江水暖,成群的刀鱼接受江南烟雨之邀请,从咸淡交汇处出发,泼剌剌地逆流而上,找寻产卵家园,夏秋季又陆续回到大海……

  兰江是钱塘江的重要支流,上承婺江、衢江,下连黄公望描摹过的富春江,虽不属长江水系,却拥有一个共同家园——东海。所以,兰江刀鱼与长江刀鱼,仅有一字之差,实为同一品种。只可惜,刀鱼对洄游线路的环境异常敏感,早在三四十年前,兰江水域就渐渐不见刀鱼踪影。

  “清明挂刀,端午品鲥。”刀鱼,清人称其为“春馔第一鲜品”,在长江三鲜(鲥鱼、刀鱼、鮰鱼)中,最先吃到的便是刀鱼,但有个时令界限,即最好在清明前捕食,其时肉嫩刺软,过了清明便称“老刀”,鳞刺会逐渐硬化,除了吃时会卡喉外,鲜味也少上许多。所以,吴地有“刀不过清明”之说。

  清洗刀鱼,甭开膛剖肚,拿根筷子从鱼鳃处伸进一搅,卷出鱼肠,鱼的身形仍然完整。料理如此简单,非实际操持者不能言。

  依我的餐厨经验,江鲜的烹法不外乎红烧、清蒸和油炸。然而,翻了翻资料,才知刀鱼做法真是多得去了。譬如,集清代中期厨师经验之大成的《调鼎集》,便载有刀鱼圆、炸刀鱼、炙刀鱼、刀鱼汤、刀鱼豆腐等十多种。

  袁枚喜欢清蒸刀鱼:“用蜜酒酿、清酱放盘中,如鲥鱼法蒸之最佳”。又说:“金陵人畏其多刺,竟油炙极枯,然后煎之。谚曰:‘驼背夹直,其人不活。’此之谓也。”(《随园食单》)想来,袁才子在录写这一条款时,心里一定不太痛快。要不然,他不会把民间谚语忝列其后。

  清人倪绳中在《南汇竹枝词》中写道:“春三刀鲚炖鲜汤,不用煎熬异品尝。一种作饼宜捣烂,拌和菜韭味鲜香。”炖汤要放猪油,鱼肉饼要搭咸菜或春韭。

  汪曾祺的美食散文写得隽秀玲珑,人见人爱。他说,金圣叹曾以为刀鱼刺多是人生恨事之一。不会吃刀鱼的人是很容易卡到嗓子的。镇江人把刀鱼煮至稀烂,用纱布滤去细刺,做汤,下面,即谓“刀鱼面”,很美。

  味美的江鲜,大多刺多。鲥鱼、刀鱼是这样,就连淡水中的白条、翘嘴、黄尾巴亦不例外。刀鱼刺多,许多北方人便不敢享用,但又禁不住那细腻口感之诱惑,便生发张爱玲式的“恨意”。

  刺多,确是刀鱼“缺点”。然而,唯其刺多,才更见其鲜美。若无刺,那鲜嫩无比的鱼肉囫囵吞下,几乎不可能细品其味。因了那些软刺,鱼肉在味蕾上才有回旋的余地,一舔一抿间,其味之鲜也就倍觉悠长。

  吃鱼让人安静。但说来说去,皆为吴地食法。越地兰溪曾有“一江渔火,十里歌声”之辉煌,普通市民又是怎么烹食刀鱼呢?

  陈金法在兰江讨食已有40余年,是当地为数不多的老渔民之一,说起刀鱼简直如数家珍。他告诉我们,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兰江刀鱼主要集中在女儿滩下游,捕捞时间大多在清明前后。每条大约20来厘米长,大点的四两左右。刀鱼肉质鲜嫩,刺多却很软,即便给小孩吃,也不致卡喉。至于烧法,城里人喜欢清蒸,而渔民因为起居不便,只能因陋就简,放镬里煮煮,酱油蘸吃。焖饭时,有的农户喜欢将刀鱼直接摊在米饭上烀烀。饭熟揭盖,取筷夹住鱼头抖一抖,那鱼肉便会自然滑落,真情演绎一锅幸福满满的江南“鱼米之香”。

  吴风越俗,山连水依。兰溪乡贤李渔颇懂刀鱼,想必没有少吃。他说,食别的鱼都有厌时,唯有刀鱼是“愈嚼愈甘,至果腹而不能释乎”。


浙江日报 钱塘江 00003 兰江刀鱼 2021-04-04 浙江日报2021-04-0400012 2 2021年04月04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