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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20版:人文世界·钱塘江

梅在路边

  徐惠林

  每日晨步行上班,总要绕过那棵腊梅树。路过时我总要停顿,与它对视,缱绻一阵。

  一直以来,我对花儿较麻木。这跟性别、禀赋有关,还是因在农村见惯了它们而致?我也搞不清。反正在乡村,那些我成长中的童年、少年时代的春天,那些漫天的油菜花、紫云英,像金色的浪涛,紫色的海洋,以它们燃烧的灿烂、绚丽,一次次将我掩覆(敲此字时,电脑里倏然跳出“眼福”、“艳福”二词——差不离!)也许我因此经受了美的“免疫”,抑或,是更多粗朴的生活抑制了农村娃对美的观照、领受。

  很多年来,我对梅兰竹菊所谓“四君子”也有些无厘头地感冒。主要是我看到的“四君子”,大多停留在画册诗词中。它们承载着小文人的酸腐,堆积得像先前郊外纸业公司那即将入炉化浆的垃圾。而现实的庭院里,却很少这 “四君子”完整地聚会,错落地归位。偶尔能看到的一二品,也被主人家作为“招牌菜”,放在一目了然的显眼位置,或吟点诗词,写几幅有关他们的书法,或摹涂它几幅大作。一俟有客人来,自恃清高风雅的主人立马脱去清高风雅的外装,显摆地将这些“君子”以及纸上的情绪副产品端出一展,就等着客人抛出廉价的夸赞,然后是自谦“哪里哪里”。

  这两年,在鄙视自己同样的习性中,我对这些文士的平常情态有了理解和宽宥。而且,久居城市,做定了“城里人”,我对一些花草也有了注意。家里有人莳花,活活泼泼,春夏秋冬,触目皆一派居室的热闹。它们以不同的姿色,大大方方或暗楚楚跟我们的生活厮磨在一起。所谓日久生情,它们中的一些已悄然爬入我的心头,开花,吐蕊,释香。尤其户外,因着我几年来的暴走,晚饭后的散步,一些奇奇怪怪的花草,开始更多纠缠我的目光,煽动我的情愫。我常常因此驻足,一边娴静观赏,从忙碌而逼仄的生活空间里,舒舒服服透一口气。

  而眼下,是这每日上班路上必拜会的腊梅。

  我在去今已两个冬天的上班路上,遭遇这棵腊梅的冲撞——

  它露么?太露了,就在这人人经过的路口,那么大胆,张扬,放肆,任无数目光打量、摸触。

  它直么?太直了。那些结花的枝杈,细看中,你会第一次发现自然界的植物少有它那么直、挺,简直像由地而天的那些竹竿,但竹的枝桠肯定没它直、挺。它们毫不遮掩,躲闪,讲究含蓄、迂回,就那么直来直去,箭镞般架弩待射。

  它孤么?太孤单了。就这么一株,也不知什么年月,被那一只命运的手,植在了这里。想来,如果与更多的花束为伍,它就能躲避更多的尴尬和风险。但它却不合群,不愿跟其它开花植物扎成一个小团队;也不时尚,赶在春天与大伙一道来个百花娇艳,让鸟雀、蜂蝶前来招惹,起舞翩跹。

  它就这样立在冬的冰霜里。卯足了三个季节的能量蓄积,在那些寒冷的早晨,像个靶子扎在那里。

  我有时纳闷,这还是梅?梅怎这样的品性?——它当然是梅。它在隆冬开花,开出星星点点黄色的花,一股股香气执拗袭来。

  对于它这些品性,也没有见人烦。相反,男人女士,老人小孩,路过了,见到了,目光里总放出爱和惊奇,有暗香浮动在他们心际。

  那么,是我离大自然、离自然的本来面目已太远?

  确是我的理解走了弯路。是的,为什么腊梅就不能长在路口?路口敞亮,阳光好,气流顺当。

  它是露,但它是袒露,露出的是真诚,坦荡,露出的是纯正的花色,纯正的馨香。为什么要缩头缩脑,遮遮掩掩?

  它是直,但它这是直接的绽放,直接的传递,直接的表达。它那么美妙的东西,为何要扭扭捏捏,吞吞吐吐?它本身很挺,很坚,为何要像那病梅幽怨,有苦不言,欲诉还休?

  它是孤,但它能独善其身,营一方自我的小周天。它被地盘、时节扔在了风口,但它按自己的天性,堂堂正正、顽顽强强地扎根,成长,抽枝,开花。它没有辜负大地,美也没有将它遗忘。

  ——唉,多少时日,以为腊梅的可贵,仅在于凌风霜而吐芬芳。起码这一树告诉我,了不起的还有它的赤诚,直率,坦荡,独对寒凉。


浙江日报 人文世界·钱塘江 00020 梅在路边 2013-05-24 2894123 2 2013年05月24日 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