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剑明

　　清人沈宗骞的《芥舟学画编》载有南宋画家李唐的一则故事：宋代画院有一次以“竹锁桥边卖酒家”为题，让画家们作画。其他画家都考虑如何表现酒家，在画面上画出楼阁、人物。唯独李唐没有在“酒家”上多费笔墨，只是在桥头竹丛中挑出书一“酒”字的帘子。结果评议下来，显然李唐的画远胜其他画家。他把酒家“藏”在竹丛之中，不仅在表现手法上以简胜繁、以拙藏巧，而且紧扣主题，深得诗句中“竹锁”的意境，使欣赏者收到“见丹井而如逢羽客，望浮屠而知隐高僧”的艺术效果。沈宗骞评论李唐的画法是“露其要处而隐其全”，是画中的高手。

　　被称为“江南第一才子”的明代画家唐伯虎，画有一幅《川上图》，描绘一个人牵驴过桥。桥下水流湍急，吓得小毛驴死活不肯上桥，牵驴人用劲拉着它。整个画面用笔简洁明快，形象生动传神。此画在画铺里一经挂出，马上有人付了一百两银子的定金，约好第二天来取画。晚上画铺老板将此画细细观看，发现了一处明显的“毛病”，就是牵驴人使劲牵着毛驴，怎么忘了画一根缰绳呢？这“毛病”要是被买家看出，这么大的一笔生意岂不黄了？于是他自作聪明地在画上添了一条缰绳。不料第二天买主看到此画，便要求退还定金。老板惊奇地问他为何变卦，他说：“我买此画爱的正是他没画出缰绳，现在你给添上了，我还要它干什么？”

　　当代艺术大师齐白石91岁那年，有一天，作家老舍来拜访他。以清人查初白的诗句“蛙声十里出山泉”为题，请老人作画。这句诗虽然明白晓畅，但内容极其丰富：不仅描绘了环境和季节，还让人如闻其声。要表现出诗句中“山泉”的背景，在尺幅纸上表现出“十里”的巨大空间，特别是通过视觉艺术来表现出“蛙声”，难度确实很大。老人苦苦思索了几天，终于匠心独运地创作了一幅杰作交给了老舍。老舍先生见了叹服不已。

　　这是一幅四尺长的立轴，画面上一片急流，从长满青苔的乱石中泻出，几只惹人喜爱的小蝌蚪在流水中嬉戏着，摇曳着小尾巴顺流而下，高处抹上了几笔远山。这远山、乱石、流水、蝌蚪，蕴含着巧妙的想象和深湛的构思。画面上虽没有半只青蛙，但人们从这些生气勃勃的蝌蚪想象得出，蛙声正伴着泉声奏出了迷人的交响乐。这沛然而下的山泉，蜿蜒流转，流到哪里就把蛙声带到哪里，岂止是表现了“蛙声十里”，人们完全可以想象到二十里、三十里……

　　以简驭繁是中国人把握世界的方式，这是中国文化的精华所在。就绘画来说，中国画强调用线造型固然是典型的以简驭繁的做法，另外，用色也讲究以简驭繁。至于在内容上，用简约的方式表现事物，更不比用繁复的方式容易。因为这要求简而不空，无能生有。作品的形式是简单概括的，内涵却是丰富饱满的。欣赏此类作品，需要我们有更活跃的想象能力、更主动的参与精神。相反，通过巨细无遗、纤毫毕现式的繁复、深入来再现客观物象，绝不是中国画的长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