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亚平

　　雨下得越来越大，打伞，快步走吧。

　　而我，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因为看到了人行道上的图案，被雨水冲刷后，那么清晰，那么水灵灵地有了生气。这是马赛克镶嵌的方形图案，青枝，红花，蝴蝶。路右边的一堵矮墙，以红黄蓝黑色描绘剪纸效果，飞禽走兽，鸟鱼花草。轻松看一路，就到了台北市文山区忠顺里。

　　顺着巷子往前走，转弯处一大片色彩斑斓的墙面，布满朝气、喜悦与和谐的几何图案，上有“忠顺壁画”字样。这里原本是一座土堆，打掉后，马路变双向道，水泥壁上彩绘，灯箱的图案拼贴着居民的作品，形成一处公共艺术空间。

　　木条板的地面，高低错落的盆花，一块有机玻璃牌上写道：“亲爱的好邻居，大家好：请维护环境的整洁，爱护社区花草，共同拥有美丽的家园。”

　　门口花木扶疏，大红灯笼高悬，挂一木牌：“忠顺里里民活动场所”。我进了门，见右边为整排胡桃木色的书柜，上面摆着大大小小的奖杯奖牌，中华花艺和日式池坊插花作品。左边有高高低低的古董架，几幅字画，些许瓷器，室内显得古意盎然。

　　我改不了读书人的臭脾气，一见书柜就紧盯不放。《佳庆百科汇集》，《天下文化》丛书，《放眼中国》丛书，我注意看了一下，有《水乡江南》、《闽海珠江》、《神州中原》、《西出阳关》，等等。更多的是生活类书籍，《园艺栽培全集》、《中国菜烹调技法》、《家庭煮妇小百科》、《粉红气色美人餐》、《养生药膳》，等等。书籍分类别编号，设置目录档案，开放供民众借阅。

　　忠顺里被称为“台北市最美丽的社区”，我今天就来好好地感受一番。

　　忠顺里的建制时间不长，2002年9月，台北市行政区划调整，将这一片划分出来，成立忠顺里，面积为0.2126平方公里。现有1619户，人口3996人。这里有高级住宅，有旧式公寓，也有低矮的老旧平房。这里遗留问题很多，环境脏乱，没有路灯的单行道，十多年来无人理会。

　　在这里住了20年的曾宁旖，她的人生故事从此开始有了精彩篇章。她在1979年毕业于台湾铭传大学会计科，担任过会计和秘书等职务，后来致力于志工服务。不管任何事情，她向来秉持“要做，就要尽力做到最好”的理念，由此被选为志工队队长。每当她和家人到世界各地旅游时，看到那里花木繁茂时，就想，如果能住在这样的地方多好！

　　某天，她忽然起了念头，既然常年做服务工作，为何不从家园做起？于是，她决定出马参选里长。她说，以前人们对里长印象只停留在“路灯坏了，找里长”、“水沟淤塞了，找里长”的阶段，其实这些事只要联络工程单位即可解决。她认为，里长就是为社区做事的人，除了可看见的硬件外，社区应包含整体营造、社区教育和打造社区文化特色等多个方面。

　　曾宁旖说：“我一定要做一个不一样的里长。”满怀热忱的她，顺利当选后，就积极推动成立忠顺社区发展协会，争取社区资源，为社区居民请命。

　　首先就为一块闲置了四年的空地，这里堆满垃圾，滋生许多蚊虫。这原是地方人士捐给台北市教育局，希望可以作为小学教育用地。而教育局认为，此处已有两所小学，若是再盖一所小学，不仅师资没那么多，而且学童也没那么多，于是就搁置下来。

　　居民们希望地尽其用，能够改建成可以休憩的公园绿地。然而，这需要通过地目变更手续，非常不易。曾宁旑说，地是公家的，但不能放着不管。虽然不能给居民一座公园，但也要维持基本的环境卫生。

　　曾宁旖发动热心的居民，自发去捡垃圾，打扫干净。她又去台北市建设局要花草，一次只能拿四百盆，且须自己到阳明山花圃去领取，花钱雇车、请人都是免不掉的开销，经常是自己掏腰包。

　　400盆花一栽种，让居民看到了希望。这里没有水管，热心的居民每天来回提着一桶桶水，来浇花。接着要定期整地，施肥，季节交替时，还要更换整批花卉，以适应气候变化。渐渐地，由居民认养这块市有闲置空地，规划成庭园风格。

　　从此，花开在居民心中，大家对社区有了参与和期望。

　　忠顺里有一条阴暗脏乱的小巷，白天养蚊子，夜里黑影憧憧，成为治安死角。如何改变呢？曾宁旖去找社区的居民、陶艺家胡维泽，相约到现场看了这55米长的巷道。胡维泽说：“从没画过这么大的一块画布。”他设计了以动物花鸟等象征大地与和平的彩绘图案。

　　50多名居民和志工参与，周边墙面彩绘，地面彩砖拼贴，布置盆栽，装以柔和灯光，夜间照明。墙面上的白云，苹果树，猫咪，公鸡，蝴蝶，长颈鹿……让每天走过的人，都伴随欣喜。这样一来，创造出优质的后巷环境，成为社区交流休憩空间。

　　“超乎想巷”，成为这条小巷新的巷名。是的，我们有很多事情，只要用心去做，就能超乎想象。

　　在里长曾宁旖的带领下，忠顺里居民自己动手，改造和美化自己居住的环境，忠顺壁画，忠顺风情艺文广场，忠顺女儿墙，忠顺点子公园，忠顺庭园……以快乐、花草人物、社区生活等作为公共空间创作的艺术元素，在社区内，不论向左向右，“转角遇到爱”。

　　对都会形态的社区而言，环境因素造成的灾害很少，而人为造成的伤害容易发生。社区治安，社区防灾，尤显重要。

　　忠顺社区守望相助巡守队，每天固定4名队员，巡逻到社区每个角落，保障居民生命财产安全。社区在防灾工作上，环境踏勘，实际演习，社区地图模型制作，社区防救人员编组，提升灾害来临时自我应变能力，全面更换新的灭火器，为独居长者安装紧急电话求救钮、烟雾侦测器及瓦斯防漏，去改善可能发生灾害的情境，让居民生活在安全放心的环境里。

　　要有安全放心的环境，更要有轻松愉悦的心境。忠顺里开办各种社区成长课程，请专业老师来授课，使居民能够参与各项休闲文化活动，有氧啦啦队，拉丁舞蹈班，瑜伽班，儿童捏塑班，儿童指印画，儿童创意压花班，相声及竹板快书，黄梅戏曲班，插花班，陶艺班，带动社区学子关心传统民俗艺术，培养优美的生活艺术，服务社区，活络社区，形成社区文化特色，让生活变得丰富健康。

　　我顺手拿起一份《忠顺家园》，这四开彩印小报，很通俗，很亲切，很生活化。其中一期的头版，刊登《社区愿景》：“忠顺社区是一个年轻有活力的社区，有一群热情又热爱生命的志工，更有很多关心自己居家环境的民众，大家共同生活在同一个区城里，每天走相同巷弄，欣赏街道景观，我们期望把这一份关怀与热情发光发热，带到生活的每一个角落，让人生更丰富，更精彩。”

　　志工是社区的重要资源，是社区建设最重要的一环，带动社区的活力与进步。在忠顺里，一个4000人的社区里，就有200多名志工，分为不同小组，有巡守志工，环保志工，保健志工，值班志工。

　　巡守志工，绘制巡守地图，建置网络资料库，还要经过一些专门的训练，心肺复苏术，防火救灾，窃盗防治，心理辅导，居家照护，家暴案件通报，等等。

　　环保志工，每月第一个星期天为社区环保清洁日，上午8时至12时，由理事长带领志工，分组清扫，范围包括社区街道巷弄、公共活动空间、防火巷等，对社区内容易囤积垃圾处或脏乱处重点进行清洁。

　　保健志工，社区内有健诚诊所、德河医院，结合既有医疗资源，完成培训专业保健志工。这些保健志工，平常探望社区老弱病残者，给予护理和帮助。

　　值班志工，每天排定两位志工在协会办公室值班，协助理事长接待访客，处理日常服务事项。还有图书室志工，分类管理书籍，办理借阅手续，协助采购新书，接受居民捐赠书籍。

　　志工李香燕说：“我因球杆放在车上被窃，到里办公室调阅录影带，在这种因缘际会下，加入忠顺社区的志工行列，也实际参与各种社区活动，认识了一群志工兄弟、姐妹们，认识了更多里民，了解到里内的事务、协会的功能。曾里长的人气、热诚、认真、投入社区的心力、为民服务的态度，促成了里办公室的人气。里办公室不再是过去刻板的冰冷印象，而是一个温暖、有人气、有特色的里民活动场所。在那里，天天三大笑有益健康，快乐时就会产生脑内吗啡，可以对身体有正面的帮助，所以当志工使自己更乐活。”

　　志工曾金兰说：“以往从未关心过任何社区工作，对自己住家环境也欠缺了解，如今亲身参与，才深感社区安全，人人有责。尤其是例行的巡守队巡逻工作，使我对里内任何大小事都会关心。如今每当我和外来的亲朋好友走在忠顺里的任何角落，看到既有的成绩，就会骄傲地告诉他们：这些都是我们大家完成的。”

　　志工孔令燕说：“来到里办公室的志工们，虽各自贡献自己的时间及所长，但大家的付出得到的回报更多。经常有的讲习与课程，大家不吝分享的生活经验，彼此适时的相互鼓励打气，感情浓得像一家人，使每位志工感到来到忠顺里办公室比在自己家里还要自在。因有所感，我衷心希望能吸引更多有相同愿景的志工加入我们，分享我们的幸福快乐！欧洲人常说，假如我不在家，就在去咖啡馆的路上。而我，如果不在家，就是在去忠顺里办公室的路上。”

　　作为里长的曾宁旖，本身就是最尽心的志工。她说：“有福报才能当志工，我能来做志工，证明我身心健康、生活还过得去，能为民服务才是真正的人生，喘口气，更有力量走下去。证严法师说：‘欢喜做，甘愿受。’我很荣幸能加入这个团体，和大家背负着志工的神圣使命，它是牺牲奉献的，而我相信可以帮助别人是很幸福的，毕竟‘施’比‘受’更有福。所以我会一直努力下去，尽一份心力，愿和所有的志工伙伴们一同成长，一同欢笑。”

　　忽然想到我居住的城市，以及更多人们居住的城市，生活在都会形态的灰色丛林之中，我们有多久没有敞开心胸，享受生命？我们有多少爱心，去关怀过身边的人、事、物？打破居民的防卫面具，揭开冷漠伪装的心，将埋在内心深处的善良和热情释放出来。让社会更美好，其实首先要让自己的心灵更美好。

　　在忠顺里，在这个小而美，充满着人文、艺术气息的社区里，居民们相约巡守做治安，做防灾，做社区美化，做环保，喝咖啡，谈心事，骑脚踏车，分享所有的喜、怒、哀、乐。

　　在忠顺里，不仅是墙体地面的美化，而且在于，确立“健康、美丽、安全”的发展指向，建立“尊重、包容、信任”的沟通机制，营造“快乐、和谐、人文”的都会园地。

　　里长曾宁旖，一头俏丽鬈发，嘴角总带着微笑。她说：“我希望，忠顺是一个随时可以散步的社区；我希望，营造艺术、安全、休闲的街道；我希望，忠顺是一个居民彼此打招呼的社区；我希望，一辈子住在忠顺社区。”

　　我打着伞，顺着那条镶嵌彩图的人行道，离开忠顺里。雨中的家园，湿润而平和。

　　台北五月的雨，这么凉爽，这么清亮，点点滴滴，沁人心脾。

　　（选自袁亚平长篇报告文学《云水相望终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