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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旗下的成长故事

  刘锡荣 口述 陈春江 杨巨帅 整理

  我是在父亲刘英牺牲两天后出生的。父亲是1942年5月18日在浙江永康方岩被敌人杀害,年仅37岁,5月20日,母亲丁魁梅在上海生了我。生我以后,满怀悲愤的母亲急着去找革命部队——新四军,就把我和姐姐小英送到浙江天台的外婆家里。过了3年,父亲生前战友粟裕伯伯和时任中共华中局副书记、组织部长的曾山伯伯,为防备敌人加害于我和姐姐,便派了3位新四军指战员,化了装,到天台老家把我们姐弟和外婆接到了江苏淮安的解放区,接到我母亲身边。所以,我虽然没有见过父亲,却是在父亲生前战友的关怀下,在党的怀抱里健康地成长起来。

长在红色摇篮

  到了淮安后,姐姐被送到新四军保育院,院长是曾山伯伯的夫人邓六金阿姨。因为我还太小,就跟着母亲随军。战争年代是很艰苦的,但是父亲的那些老战友对我们都很关心,缴获来的食品、衣物等战利品,都先送给我们。由于军事斗争需要,保育院经常随部队迁移。行军时,为了照顾我们姐弟俩和小脚的外婆,部队将马车、担架、独轮车、军骡(背上放两个摇篮)等交通工具都用上了。而我和姐姐不知战争的严酷,一路行军一路歌。就这样,我们随华东野战军(三野)的总留守处南征北战,平安地度过了几年战争岁月。

  新中国成立后,我母亲转业到了南京地方工作。我在南京军区干部子弟小学读书,同学中有很多是部队高级将领的孩子。对于几个和我一样的烈士子弟,学校给予了更多的鼓励和关爱。我在小学里当上了戴三条杠的大队长,并且在六年级就加入了共青团。1958年,我母亲从南京调回家乡浙江工作,我也转到杭州读中学。那个时候由于年纪小,比较幼稚、朴素,也很单纯,加上得到父亲老战友等各方面的厚爱,就产生了一些“自来红”的思想。1963年,我上了大学后,人生和学习中遇到的挫折和问题也多起来了,开始感到自己有差距。于是我就下功夫学《毛泽东选集》,每天再忙也要坚持学几段。就这样几年下来,将“毛选”四卷仔仔细细地通读了一遍,还被评为学“毛选”积极分子。由此逐渐认识到中国共产党几经曲折才推翻了三座大山,完成了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历史使命,使中国人民翻身得解放。通过学习,我对党的理论、党的性质、共产党员应具备的品质和条件也有了进一步认识,这对自己思想上的飞跃起了很大作用,政治上也逐步成熟起来了。

  这些经历让我深刻体会到:人没有什么“自来红”,也没有天生的“血统优势”或“天然抗体”,只有“改造红”、“学习红”、“锻炼红”。因此,我在大学期间继续争取入党,通过不懈努力,在1965年的国庆前夕,我终于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从那时起,我经常提醒自己,人在组织上入党只有一次,而思想上入党是一辈子的事。正如周恩来总理所说,人要“活到老、学到老、改造到老”,绝不能说在组织上入了党就是合格的共产党员了。

接受红色熏陶

  回顾我的一生,感到对自己产生过重大影响的人和事还是比较多的,这里我重点讲几个印象比较深的。首先是我父亲。虽然我没有见过父亲,但是从母亲和父亲的老战友那里,我听到了许多关于他的故事。他对我的成长影响最大。父亲原名声沐,1905年出生于江西瑞金一个农民家庭,从小志向远大,学习勤奋。1929年3月,父亲在祖母病故后即奔赴福建长汀参加了红军,改名为刘英,同年9月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作为基层连队党代表参加了古田会议。1934年春任红七军团政治部主任,7月在方志敏率领的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任政治部主任。由于北上抗日先遣队在安徽黄山谭家桥遭到数倍于己的敌军围攻,战斗十分艰苦惨烈,身为政治部主任的父亲也率一个团的兵力组织突围。战斗中,红军年轻名将寻淮洲英勇牺牲,我父亲的右手臂严重受伤,右前臂被开花弹打穿,腕骨粉碎性骨折,桡动脉破裂,出血不止。方志敏知道此事后,马上叫当时的卫生部长张德华亲自为我父亲动手术,挽救了父亲的生命。当时没有麻醉药,我父亲以坚强的毅力,忍受着剧烈疼痛,配合医生顺利完成了手术。此事一时传为美谈,大家都说:“刘主任的精神与忍耐力,真可同三国时刮骨疗毒的关公相媲美。”于是,后来大家都称我父亲是“红军中的关公”。但是我父亲因受伤过重,右手功能发生障碍,不能写字和用筷子,为了革命工作和军事斗争的需要,父亲就练习用左手写字,还学会用左手打枪射击,继续参加指挥作战。

  1935年1月,从江西怀玉山突围出来的部队组建红军挺进师,粟裕伯伯任师长,我父亲任师政委,两人并肩作战,一起领导了艰苦卓绝的三年游击战争。一直到“西安事变”后国共合作抗日,粟裕伯伯率领挺进师主力参加新四军组建才分手。父亲一直主持党委工作,先后任中共闽浙边区临时省委书记和中共浙江省委书记。在发动群众实行土地革命,建立苏维埃政权的斗争中,父亲成为闽浙边区广大群众熟悉、爱戴的领导者。每到一处,群众都亲切地叫他“可夫同志”,自发赶来欢迎慰问,真是亲如一家。对当时浙江省党的工作,周恩来同志曾称赞:“在东南战场上,浙江是站在前进的地位,是值得其他各省效仿的。”

  1939年,我父母在浙江温州结婚,当时的婚礼很简单,就是借了一户农民家的房子,请了些战友一起吃饭,菜就是些山里的土特产。我父亲那时候工作很忙,所以和母亲之间的交流很多时候都是靠书信,那时候的感情真叫“革命友谊”。记得我父亲曾给母亲写过几幅字,其中有一幅是这么写的,他说,魁梅战友,我们要“抛开一切动摇,准备一切牺牲,集中一切力量,一切的一切都应该服从于革命与战争”。这让我很感动,他们那时候为了革命是能够主动牺牲一切的。

  1941年,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爆发了,国民党反动派变本加厉地迫害共产党人,镇压共产党人领导的抗日救亡运动。我父亲为悼念新四军阵亡将士,写下了“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念我烈士,万古垂青”的悼词。此后不久,由于叛徒出卖,我父亲在温州被捕。当时国民党反动派要员欣喜若狂,称“逮住刘英一人,胜过俘敌十万”。他们妄图以此将浙江地下党组织一网打尽。我父亲在狱中大义凛然,坚贞不屈,鼓励难友,坚持斗争。对于劝降的叛徒,父亲严词怒斥:“滚开,你有什么脸皮来见我?我刘英平生最恨的就是你们这些没骨气的叛徒!”1942年5月18日,蒋介石下手令将我父亲杀害。父亲被捕后,母亲立即烧掉了党的秘密文件和联络印章,及时向浙江各地中共特委发出了父亲被捕的密信,并在地下党的护送下到了上海。当时,母亲正怀着我,中共华中局驻上海联络站负责人谭启龙叔叔等安置了母亲,使我平安出生。

  我要说的第二个人物就是方志敏烈士。他是我父亲生前战友,也是我父亲的老领导,他的革命精神很让我感动。1934年7月,为掩护中央红军长征北上,根据中央指示,方志敏率领北上抗日先遣队先行出发,往福建、浙江方向走,把大量的国民党军队吸引到身边来,好让中央主力红军按计划长征。试想,如果没有这支先遣队敢于牺牲、英勇作战的实际行动,红军长征的风险无疑会更大。当时,敌人以好几倍的兵力追击包围先遣队,我们的部队伤亡很大,形势非常危急。1935年1月,方志敏、粟裕和我父亲带了800人的先头部队经过惨烈的战斗突围出来后,发现刘畴西军团长和大部队还陷在包围圈里没出来。照理讲,部队经过千辛万苦突围出来已是万幸,应该马上转移地方,但是方志敏的责任心很强,他考虑到自己是军政委员会主席,是第一负责人,一定要把大部队带出来,就让粟裕和已负伤的我父亲带部队到闽浙赣边境打游击,自己带着十几个警卫人员回去找大部队。结果,他重新陷入包围之中,最后被捕。在狱中,方志敏烈士大义凛然,坚贞不屈,还指定北上抗日先遣队二十师乔信明参谋长任狱中党支部书记,组织众难友与敌人开展不屈不挠的斗争,第二年他在南昌慷慨就义。在狱中,他写下了《可爱的中国》、《清贫》、《狱中纪实》等近20万字的不朽作品,并做通监狱看守的工作,通过鲁迅先生将遗作送到延安,这些作品成了中国共产党和中华民族的一笔宝贵精神财富。因此,方志敏烈士是一位很了不起的革命先辈,是中华民族的英雄,是共产党人的骄傲。我父亲对方志敏烈士极为崇敬爱戴,将他的精辟言语记在笔记本上,还用毛笔写在纸上、贴在墙上作为座右铭,供自己和大家学习。每每想起这些故事,都让我对方志敏烈士肃然起敬。

  我要说的还有一个人就是林辉山。他也是我父亲生前的老战友,是浙江省第一次党代会选出来去延安参加“七大”的代表,温州苍南人。我给他当了几年秘书,他的言传身教,使我很受教育。新中国成立后,他当过上海市的农工部、组织部领导,还当过浙江省贫下中农协会第一副主席、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全国政协委员,但是,他始终保持劳动人民的本色:穿家里人做的布鞋或棉鞋,穿普通老百姓的衣服,抽着竹筒水烟。他的子女告诉我,从1950年到1980年的30年间,他只买过三双皮鞋和两身毛料中山装,这是他为三种场合准备的“行头”:一是逢重大节日,二是受首长接见,三是参加外事活动。记得他在上海当农工部长时,经常深入农村,赤脚下田调查农情。基层干部群众称他为“赤脚部长”。有一次他从农村调研回来直接去上海华东医院看病,门口哨兵打量他的衣着后不让他进门,此时正好一位市委领导的小车经过,看到他后就叫“林老,林老!赶紧上我的车一起进去吧”,门卫一听市委领导叫他“林老”,才让他进了院子,可见他的朴实无华。他公私分明,对自己要求很严,出差到外地,无论去哪里,每次都把工资交给我,叫我去结账后再走。他晚年主动让出位于风景秀丽的杭州西湖“平湖秋月”对面的独门别墅小院,供机关离退休老同志作公共活动用房,自己却搬到终年晒不到阳光的机关宿舍楼底层一套普通住宅里。特别是他临终前留下遗嘱:去世后,不开追悼会,不搞遗体告别,不设墓地,遗体供浙江医院解剖后烧成骨灰撒在山林里。现在浙江医院里还保存着他的内脏标本。可以说,他是完全彻底地为人民服务,是大公无私的党员领导干部。

  因时间关系,我就举这几个对自己影响深刻的人。总之,在众多革命先辈身上所体现的为了革命可以牺牲一切的精神,为了中国人民解放事业而慷慨就义的精神,始终牢记“两个务必”、严于律己的精神,都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一直是我成长道路上的指路明灯。

践行红色道路

  今年正好是建党90周年,我们党这90年走过的历程非常不容易,确实伟大、光荣、正确。特别是我国现在的经济总量排在世界第二,国际地位大大提高了,真让国人感到扬眉吐气啊。这进一步证明了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没有改革开放就不能发展中国,证明了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和科学发展观是运用马列主义对我们党90年历史实践的理论总结。只要坚持并认真践行这些理论,我们就能沿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这条红色道路阔步前进。

  根据组织安排,我有幸于1981年至1991年在浙江省温州市委、市政府工作10年。这使我有机会和温州广大干部群众一起学习实践邓小平理论。

  温州是一片革命的红土地,红十三军、红军挺进师、浙南游击纵队等革命武装都曾在此战斗过;温州也是一片改革开放的沃土,勤劳、智慧、勇敢的温州人民把当年为争取自由解放的革命精神升华为敢为人先、争取美好生活的改革创新精神,创造了被《解放日报》最先称道的“温州模式”,为我国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进行了有益的探索。然而,温州人民走过的道路也是不平坦的。早在改革开放之初,来温州参观访问的有之,来温州学习取经的有之,对温州进行非议责难的也有之,有的甚至提出温州到底姓“社”还是姓“资”的问题,面对这些,温州历届市委领导班子带领温州广大干部群众认真学习邓小平理论,统一思想,形成共识:邓小平不是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吗?邓小平不是又说只要能做到“三个有利于”(有利于发展社会主义社会的生产力、有利于增强社会主义国家的综合国力、有利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就可以放手大胆干吗?还有什么“实践标准”比这三条更重要呢?因此,全市干部群众坚持不争论,“咬定青山不放松”,“任尔东西南北风”,放开手脚大干快上,“勒紧裤腰带”修铁路、建机场、建万吨级码头、建大型水库、建商品市场、建农民城、建温州大学,等等,解决了许多温州经济社会发展中的基础性难题。

  现在,温州市农民年均收入早已过万元,城乡居民收入差距也是全国最小的地区之一。实践证明,温州走的是邓小平理论的生动实践之路,是符合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方向的。当然,任何事物都是在曲折中前进的,我坚信,温州的明天会取得更大的成就。因此可以说,温州这块红土地孕育了我,也培养锻炼了我。当年,为了能让我安心在这片我父亲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工作,我母亲抱着病体,带着孙子从杭州西子湖畔来到温州,和我爱人詹黛薇一起陪伴我,表达了她对我工作的最大支持,直至1986年病逝。

  1991年7月至1999年底,我曾先后担任浙江省纪委书记,2000年1月调任中央纪委副书记,使我能直接参与党的反腐倡廉建设的伟大实践。我深切体会到,改革开放以来,在党中央、国务院的坚强领导下,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工作扎实有效,成绩有目共睹。“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可以说,如果没有深入开展反腐败斗争,如果没有及时惩处那些腐败分子,如果没有不断治理损害人民利益的不正之风,就不会有我国改革开放的伟大成就和欣欣向荣的大好形势。因此,从事反腐倡廉工作是很神圣而光荣的。

  当然,我们在看到成绩的同时,应该看到存在的问题也不少。特别是我们的贫富差距还是比较大的,一些党政机关的腐败问题还比较严重,一些体制机制和法律还有待改革和完善。因此,为了确保作为领导核心的中国共产党的先进性、纯洁性,确保我们党来之不易的红色江山能坚不可摧并代代相传,必须进一步加大反腐败力度。立法工作与反腐倡廉工作是紧密联系的,作为一名多年从事纪检工作的老战士,很想利用我在全国人大工作的最后一年多时间,继续从立法的角度为我们党的反腐倡廉事业尽一份力量。

  记得2008年春,我刚从中央纪委到全国人大法委工作时,就有记者采访我,我当时就说反腐败不能离开立法。法律更具有强制性和威慑力,同时具有公开性和透明度,在当今这个信息时代,腐败分子最怕掌握法律武器和高科技信息武器的亿万民众。我建议国家进一步从立法和制度层面加大反腐败力度。同时,我们还要深化改革,因为不改革就不能解决一些体制机制的问题。胡锦涛总书记在十七届四中全会工作报告中提出“推进反腐倡廉要制度创新,坚持用制度管权管事管人,深化行政管理体制改革,加快推进政企分开、政资分开、政事分开,政府与市场中介组织分开”。我认为这“四分开”是点到反腐倡廉制度创新的要害了,建议将推进“四分开”具体措施纳入改革进程中去。因为“四分开”问题解决了,就有利于社会主义民主法治真正建立起来,公平公正公开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秩序真正建立起来,那么垄断的问题、权钱交易的问题、分配不公问题等等也就能得到有效解决。

  以上讲的,是我个人的一些主要经历,也是一个共产党员的心路历程。回顾我的一生,尽管自己做了很大努力,但仍有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我每天仰望挂在家里的老父亲遗像时,都要“三省”自己的言行是否对得起党、对得起国家、对得起人民,是否能告慰包括父亲在内的千百万革命英烈的在天之灵。


浙江日报 人文世界·钱塘江 00020 红旗下的成长故事 2011-08-26 浙江日报2011-08-2600006;浙江日报2011-08-2600007;浙江日报2011-08-2600009;浙江日报2011-08-2600010;浙江日报2011-08-2600011;浙江日报2011-08-2600008 2 2011年08月26日 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