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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7版:人文世界·影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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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 那些无法翻过的记忆

  每每躺在床上回想起在舟曲泥石流的采访,总是辗转难眠,而这样的夜已经有好多次了。

  我睁着双眼,任凭脑海中回忆的闸门缓缓打开,一幕幕熟悉的画面再一次地倾泻而下。我知道,今晚又得失眠了。

  我的相机记录下了这样的景象。无数村民拥挤在泥石流现场,用最简单的方式挖掘、搜寻着亲人,但是亲人就在泥土下,却怎么也挖不出来。现场只有我的快门声,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忍心去打扰失去亲人的家属,不忍心去聆听乡亲们那撕心裂肺的痛哭,更不忍心去打搅回荡在山谷中的哀思。

  人,在灾难面前,真的是太渺小了。

  

  8月10日 晴天

  我到舟曲泥石流现场,已经是灾后第二天的早晨。本想搭辆车进县城,却看到那些运输救灾物资的车辆在道路两旁排着队等候命令,没有一辆发动,我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近10公里的路。

  在路上,我碰到了一位骑着摩托,带着两箱矿泉水的当地志愿者,便招呼他带我一程。才刚坐上摩托,他就和我说起泥石流。“县城的主要道路都被毁了,现在里面最缺的就是食物和粮食。”他的这辆摩托,在这时候起到了极大的作用,以至于我在之后多次联系他,都能在电话里听到摩托的马达声,以及“我正在运水”这样的话语。

  才刚跳下摩托,我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家属从山上抬下一具具遇难者的遗体;部队救援人员正清理着山上冲下来的乱石;从上而下的泥石流,把街道和房屋一股脑地冲进了下游的白龙江里。顺着泥石流冲击而成的沟渠往上走,我看到一幢五层大楼从中间劈开,许多救援人员在废墟下面埋头寻找着遇难者。旁边的村民说:“下面还有五六十人。”

  这一瞬间,我不知道我该拍什么……但我看到,一对父子在两个小时后被挖了出来,人早已不成样子了。

  

  8月11日 阴有时有雨

  早上7点,手机闹铃把我叫醒了。这一晚,我是在一家酒店餐厅的凳子上度过的。我睡眼惺忪,但眼前的人影越来越多,原来大家都是来吃早餐的。

  几个烧饼下肚后,我就带着相机进入泥石流救援现场。相比昨天,现场的救援人员多了很多。一边,村民和部队官兵们用铁锹在倒塌的房子下面仔细地挖掘,希望能找到自己的亲人;另一边,十几位消毒人员排成一列,开始来回在废墟上喷洒消毒药水。

  有一道身影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月圆村的薛军明。他在深圳打工6年,在泥石流发生的第3天便辗转赶回。望着满目的泥石流,他凭着记忆寻找到了老家的位置。

  “就在这里。”薛军明当时的脑袋是空白的,他急急地借来一把铁锹,脸上还挂着泪痕,便开始了一个人的挖土寻亲之路。

  泥土很松软,他刚挖开的土坑在十几分钟后又被淤泥填平,但他仍是机械地挖着,直到身边出现了6位来自全国各地的志愿者,速度也快了一些。

  我只能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挖掘一天后的成果——直径1米左右的大坑。可惜老天下起了小雨,这意味着大坑在第2天就会被雨水再次填平。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无奈。

  晚上8点多,山里已经很黑了,村民们便在山坡上点起了柴火。隐约的光线撕开了黑暗的一角,一户人家在亲戚的帮助下,淋着小雨,用抽水机排着坑中的雨水,坑里面,有他们的希望。

  

  8月12日 阴

  雨终于停了,但72小时的黄金救援时间也随之过去了。

  废墟上的救援人员忙着用脸盆舀出坑中的雨水,挖掘速度逐渐慢了下来,有的村民已经不再挖掘,而是摆出了祭品,开始给亲属烧香。

  我又来到了薛军明“家”前,眼前的挖掘工作还是没有太大进展。志愿者小胡走的时候哽咽地说:“没希望了,挖掘难度太大了。”由于许多遇难者都被泥石流覆盖,光靠志愿者双手的力量很难再挖掘,包括小胡在内的部分志愿者开始帮县殡仪馆搜集遗体,因为一般人很难面对发臭的遗体,所以干这活的人全县没有几个。

  舟曲的何周林是我关注的另一个对象。他是典型的甘肃男子,就在他离开村子的10多个小时里,家庭内的16位成员与他永远分开了。他和亲戚们用5天的时间挖掘出了妻子和女儿,并以当地的习俗葬在了家里的墓地。

  铺满碎石的地面上摆着一大一小两副棺材,家属都忙着准备下葬的物品。我在五六米远的地方用相机不断记录着。只见何周林打来山间的溪水,将妻子和女儿细细地擦拭了一遍,之后颤巍巍地拿出一张写有16位亲人名字的皱巴巴的纸条,让村长在上面签了名字。几天的采访让我知道,这个字一签,则意味着纸条上的人再也不会来了。

  下午5点,下葬的时间到了。我随着他们的队伍,走到了村里的坟地。这里堆着一座座新坟,都面朝着县城。

  仪式很简单。没有哀乐,没有送葬的队伍,只有大声的嚎啕和无尽的思念。

  

  8月13日 晴

  早晨醒来,我发现县城里的人突然少了。伴随着轰鸣声,大型器械开始进驻废墟,挖掘进度快了不少。

  这几天我一直没有休息,连续的采访让我感觉特别疲劳。这时,我接到了媒体同行的通知:“下午1点,开始撤出县城。”

  看着自己泥泞的鞋子,还有沾满泥水的衣服,我有点舍不得离开这里。走的时候,村民告诉我,这座县城安逸舒适,很适合生活。县城重建后,他们也许还会再来一次,重新体验下重新建设后的县城生活……

  5岁女儿的梦呓声打断了我的回忆,我转头看着躺在身边的女儿,心里想着她经常问我的问题,“爸爸,幸福是什么?”我的心里在这一刻有许多答案。“别人没有的,你有,那就是幸福”或许,幸福的含义真的如此简单。

  那么,女儿,请你快乐地过好每一天。等明天你睁开眼睛的时候,爸爸一定会告诉你,什么是幸福。


浙江日报 人文世界·影像志 00017 生 那些无法翻过的记忆 2010-12-22 nw.D1000FFN_20101222_8-00017 2 2010年12月22日 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