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日报 数字报纸


00020版:人文世界·钱塘江

忆恩师马锡鉴

  洛 地

  

  马锡鉴先生是我在绍兴中学读高中时的国文老师。现在想起来,那时我们真是很幸福,有一班有真学问、又很正直的老师,如蒋仲三、石雪芹、叶志久、潘绍光、杨金溪、王祥茂等。说起来,当时我和先生们是走得比较近的,马师是其中一位。我那时只是个不知轻重的学童,但有三件事一直记得。

  一是一次作文课,记不得马师出的是什么题目了,大约是如《春日》《秋夜》之类。那时我正迷着排词谱、学刻印,一转念,反正没有规定用什么文体,十分钟,诌了四句,算是“七绝”,就交了卷。后来听潘绍光先生说,马师认为,“这个学生明显是偷懒,但居然合乎格律,没法打分。”

  第二件事是第一件事的延伸。那次作文不久,马师把我叫到他宿舍里,测试我的诗词格律知识。我趁机把当时对词体的某些疑问向马师请教,马师给了指点。又过了几天,马师把我叫去,从一个信封里的二信中抽出一信给我 —— 竟是俞平伯先生写给我的信!原来,大概上次我说到了俞老,马师因而特地给俞老写了信。而俞老竟专门给我一个无知的中学生写了信!可是,我那时实在太无知了:既不曾好好读俞老的信,也没有给俞老回信,而且俞老给我的信也没有好好保存,真是追悔莫及啊!

  以上两件事比较早,在1948年吧,第三件事大约是在1949年初。

  那时候有手表是很稀罕的,马师却有两块,一模一样的,钢丝弹簧的表带,一块带在左手、一块带在右手。有一天,马师下课时叫我到他住处去一下,我去了。他把我拉进房间,关上门。我看到房间里有女教师模样的一位。马师嘱咐我帮他去买点食物送到楼上。过一天,同学们发现马师右手上的那块表不见了,当然我也没有说。再去马师处,没有看到那位女教师。马师告诉我,她是从上海来、回温州去,在我留下的印象中,马师似乎说到是为学潮事,关照我不要对人说。这,我当然是明白的,我们自己也正在闹学潮嘛。更何况马师对我的信任。这是我第一次见张辛夷先生。

  解放后,很少联系。只记得大约在1957年前后,一个星期天,我和一些友人在西湖某处闲逛,对面遇到马师一家,似乎也在憩游。印象中,马师那时似乎在浙江省级的教育部门工作。马师也问了我的情况,给我一些鼓励。不久,运动起,就断了联系。

  1970年,我在设于杭州西溪河下的浙江省文化局“斗批改干校”。一日,偶出田间秧圃,见马师坐在一小矮凳上,戴笠持竿驱雀。其时虽彼此有诸多不便,马师还是邀我到他住处小叙。1971年,我以摘帽右派“下放”到杭州市房管局设在桐庐农村中的一个砖厂做劳工。其时万念俱灰,了无生趣。不意,马师寄来一封信,开头是:“洛地同志”—— 在那时,称我“同志”的人是很少的。信内文总共三四句话:

  洛地同志:你也不要灰心。我也要回家乡去了,还是读我的《尔雅》去。

  我捧着这封信,泪如雨下!我看到了一位中国文化人,一位真正具有中国文化人风骨的中国文化人,一位真正为人师表的中国文化人!

  一封信,一件事,好多天好多天,我昼夜不能成眠。猛省:我年过四十,起伏跌宕,历事不能算少了,但,脑袋不是自己的!既寄志于民族文化,何由世事变易而丧志夺节?于是,下定决心,咬定牙关,从全文抄录《左传》开始,重头读书。洛地此生诚无所成就,惟时时自励,未敢稍懈;而后半生的发奋,若有点滴之得,全赖马师的一信所赐!

  1980,前辈学者戴不凡先生有《迷失了的“余姚腔”》之作,戏史界为之瞩目。戴先生于该文发表后即不幸去世,界内学者逐问于浙江艺术研究所。那时,我在砖厂七年后“收回”、“改正”,就职于该所,恰承此事。于是,有《歧途难觅余姚腔 —— 戴不凡先生〈迷失了的余姚腔〉读后》之作,自知于音韵语言之学不精,将初稿奉请马师教正,马师即予审阅指点。


浙江日报 人文世界·钱塘江 00020 忆恩师马锡鉴 2010-09-08 nw.D1000FFN_20100908_6-00020 2 2010年09月08日 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