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乡村,最不缺的是虫鸣。而听虫鸣,最妙的又是夏夜。
大地安静了下来,虫鸣便分外近切和清晰,老屋的墙基、庭院,黑黢黢的高大的树上,静谧的田野里,到处都传出昆虫的歌唱。蝉在不知疲倦地高歌,金钟儿的歌声如同月光一般的清脆,蟋蟀的歌声充满了激情,还有无数不知名的昆虫在吟唱,此起彼伏,无边无际,汇聚成了歌声的海洋。
到底有多少种虫儿在吟唱?若连蜜蜂的嗡嗡声也算上,恐会多到难以计数。“花暖蜜蜂喧”,唐朝的杜甫在心情好的时候,是曾醉心于蜜蜂的清吟的。但要以动听论,还得数螽斯、蟋蟀、蝗虫和蝉这几类。
蝉是高音歌王,以个儿论,在诸虫中它也是最大的。蝉一般都有成人的拇指大小,偶有小如蚕豆的,我们叫它“兹拉子”,盖因其小,发音便兹兹拉拉难以高扬。大些的蝉,声音雄亮激越,它们的合唱,甚而用响遏行云也不为过。
蝉贴身在树枝上,并不难发现,但若人走得太近,它便会噤声或飞走。蝉的发音器是奇特的腹瓣,而嘴是长长的吸管,它应该是边吸着清凉的树汁边歌唱的吧。这样的歌唱比人类潇洒,因我从未见过哪个歌手可以像蝉那样边啜饮料边引吭高歌的。
蟋蟀黑瘦,善跳,鸣声不高,但比蝉曲折有致。它又叫促织和蛐蛐。“蛐蛐叫,夏天到”,蟋蟀的叫声是夏天到来的标志之一。与蝉的居高枝不同,蟋蟀栖身洞穴,发声时多在草叶间,它是喜欢隐身的乐手。
与蟋蟀相似的是金钟儿,形似西瓜子,黑色,昼夜都鸣叫。金钟儿的叫声比蟋蟀更清越,“如金玉中出,温和亮彻”。它又叫金铃子,鲁迅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提到的油蛉就是这种虫儿。金钟儿较蟋蟀稀少,平时不容易看见。
螽斯就是蝈蝈。这是名字最多、长相最漂亮、叫声也最美的虫儿。它的名字大概不下十几种吧,有莎鸡、梭鸡、络纬、络丝娘、纺织娘、哥哥、叫哥哥、蚰子、夏叫、秋叫等。体色有通体碧绿的,有绿色带白的,有紫红如铁的,眼睛的颜色也有红有黑,各不相同。
蝈蝈善鸣,其鸣声各异,有的高亢洪亮,有的低沉婉转,或如潺潺流水,或如急风骤雨,声调或高或低,声音或清或哑,是真正的音乐家。蝈蝈以高举前翅相互磨擦发声,类似拉小提琴,说它是琴艺大师大概不为过。
蟋蟀和蝈蝈不但是乐手,还是格斗士。小时候割草的间隙,在田埂上或树荫下,我们常捉来蟋蟀或蝈蝈,用草叶撩拨它们,使之角斗。这是在野外,如果在家里,则把它们放在茶缸或泥罐里,直到一方把另一方咬到肢残或死去为止。获胜的一方会弹翅高歌,歌声洪亮,类似凯旋曲,有自豪喜悦气。
因其好斗,所以,笼养的蟋蟀或蝈蝈都是单只。而能让其和睦相处并繁殖后代的,当是极高明的玩家,但我没有见过。
笼养鸣虫,即便在乡村也由来已久。简陋的笼儿可以用高粱杆的硬皮或玉米秸、麦秆编织,较讲究的则以竹、木、金属丝等编结,也有用红木、象牙和胡桃壳作材料的,高档且奢侈,已非普通赏玩者可以消费。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这是《诗经》里的句子。其实,蟋蟀和蝈蝈还可以过冬,那一般要装在葫芦里,以棉衣捂着,或把葫芦泡在热水中。冬日的虫鸣更让人痴迷。京城大玩家王世襄就曾在大学课堂上将装着蝈蝈的葫芦藏在校服下。那蝈蝈,不知是有感于主人的体温还是振奋于台上教授的讲演,竟至鸣叫不止,结果连累主人被赶出教室。
城里少有虫鸣,公园里或绿化很好的居民小区里,夏夜里可以听见蟋蟀叫。蝈蝈,则只有到宠物市场去寻了,一般装在小巧的笼子里。买一只回来,挂在阳台上,听这小小乐手响亮的演奏,可以依稀感受到大自然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