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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004版:钱塘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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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起我的师傅们
· 又到立夏碰蛋时
· 在一个名叫巴别的地方教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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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5月4日     收藏 打印 推荐 朗读 评论 更多功能 
想起我的师傅们
■苗连贵
  像他们那样的工人,今天已难见到。

  他们原先并非产业工人,而是一些白铁匠人。随着白铁业的萧条,大都进了工厂改当冷作工,这可是个要出大力的工种。

  三十年前,我被招进这家工厂。我没有师傅或者说没有固定的师傅,今天给这个帮忙,明天当那个的下手。师傅们对技术大都保守,对外人更存戒心;传授技术,多为本乡子弟,对外乡外姓一般不传;即使传,也非得“考验”你很长一段时间,直至与他达到“师徒如父子”的感情,他才肯将工具箱的钥匙交给你——莫小看这把钥匙,它是个重要关目:钥匙交给你,说明他已认你作弟子,愿意教你了;如果再让你给他做点私事,如买烟、泡茶,那简直视你如本家子弟了。这只有那些脑壳灵光的小青工才有这种幸运。我生得笨,高中毕业后当的学徒,年龄也大,自然始终没有得到师傅的垂青。

  所谓师傅教,就是他做活时允许你在一边看,而外人是不让看的,特别是关键部位,以防被人“剽学”。来了人,他就抽烟喝茶,或装模作样清理场地,意在逐客。遇到耐烦的师傅,可能让你动手做做,这就是“教”了。什么口传心授,手把手地教,这种幸福至少我从未遇到过。

  其实冷作技术并不神秘,被师傅们视为冷作技术极致的“放样”(通常只能由师傅中的“掌教”来做),我就并不觉得十分难。只要用两三个月时间,把那本他们奉为经典的《板金工展开放样》啃熟了,再复杂的图样也能“放”得出,而他们大都不敢问津这本书。他们的“理论”水平低得惊人。

  我刚进厂时,好几个师傅就颇自得地考问我:“你晓得3.14么?”我一哂,一口气把圆周率背出9位数,惊得他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其时,这一概念刚在他们中普及。

  但是师傅们的手上工夫令人赞叹。据老师傅讲,五十年代“解放”牌汽车刚问世,他们就用榔头敲出一辆汽车头面,然后刮灰、喷漆、抛光,几可乱真。

  在这里,技术是人们崇拜的偶像,技术的高低决定人的尊卑荣辱。令我感佩的是,师傅们做活对材料极俭省,能用边角余料拼凑的,宁可多费力也绝不用整料。看他们下料时精打细算的样子,使人想到小户人家母亲给孩子裁衣时的神情。其实材料拼接得巧拙是衡量技术高低的一个方面。

  最难忘的是打封头(化工设备中罐体两头的封闭部分),师傅们叫“打凸子”,这是冷作工最苦的活,特别在夏日。每当“打凸子”时,工棚下那个直径达两米的地炉就生起火,喷出烈焰,仿佛整个大地都在燃烧。

  放在炉上烧的是一块同样大小的圆铁板。在鼓风机的吼叫声中,铁板由黑变红,红透了,吊车将之吊到做模子用的大钢圈上,由两个人用大铁钳紧紧箝住,七八条汉子迅即挥舞起长柄硬木榔头,顶着咬破皮的热辐射狠命地砸。顿时,长锤飞舞,风呼雷吼,空中划出无数个交错的圆,令人眼花缭乱,场面煞是威风好看;铁不冷,锤不停。一场锤砸下来,个个脸炙得油红放亮,象烤熟的酱鸭。粗肉糙皮的还好些,细皮嫩肉的就惨了:充血,起泡。

  我第一次上阵时几乎连眉毛都烧没了。一个上午下来,灰蓝色的工服上,一条条,一片片,全是白花花的盐霜。就是这种活,师傅们都争着上,组长不派活还不高兴哩。有人说是为了午餐那一碗免费的“高温汤”——汤是诱人的:肉丝线粉,飘着碧绿的小葱花,一大碗捧在手里,吃得满嘴香。但下午接着干,没有汤,我看师傅们卖的力气 并不比上午短斤少两。

  冬天“打凸子”可就舒服多了。地炉边,天寒地冻也不冷。休息时,披着破棉袄,围着火,把从食堂买来的馍放在残炭上烤,抽烟,说笑。一会,烤馍的香味出来了,拿起拍拍灰,嘿!蟹壳黄,比面包还香;慢慢地用手掰着往嘴里送,干了,灌几口大茶壶里的花红茶,灰黑的脸上满是劳作之余的快活。

  这就是我初当工人时的蒙师,虽然他们有时有些可笑,但我仍感到他们的可敬可亲。时至今日,我对他们仍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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