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大学同学聊天，她问我：“你去支教的地方叫什么名字？”我说是广西田阳县巴别中心学校，她说，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原来，在很久前，人类有一个伟大的梦想。那时，天下人的口音、言语，都是一样的。他们要建造一座通天塔。眼看着塔越造越高，上帝变乱他们的口音，使人们的言语彼此不通，工程只能停止了，这座未完成的塔就叫巴别（就是变乱的意思）。

　　原来，巴别是这样大名鼎鼎，只是我们中国的巴别不再是一座塔，而是隐藏在大山深处的一块土地，多少年来，不怒不怨，劳作生息。

　　1、历史课

　　给同学们上了第一节历史课。

　　上课前所有的老师都说，你要好好给他们上啊，因为他们没有正儿八经地上过历史课。不过，学好历史对学语文、政治都有很大帮助呢，再说，高中的时候都要学，许多同学到高中学起来就特别吃力。

　　反正我是做足了功课，要让他们对历史感兴趣起来。我说，大仲马曾经很自信地说：“历史是挂我小说的钉子。 ”本来我还想说“历史实在不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可是怕他们理解不了，以后再告诉他们啦。

　　我又说：“研究历史，学习历史，是我们乘着一条不断移动的船，观察另一条不停移动的船。我们也身在历史之中。”什么“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啦，一下子把他们镇住了，一个个瞪着大眼睛倾听着。心下欢喜。

　　讲陈后主和张丽华关于《玉树后庭花》的故事，背诵杜牧的诗。用现在的语言讲述“玄武门之变”，书上有的故事俺就不屑于重复了。还讲一些不仅要“向前看，而且要回头看”、戒奢从俭的人生哲理。等等等等。咳咳，这才是俺王老师的真实水平嘛，和蔼可亲，幽默睿智，文采斐然。尤其是当一个女生意犹未尽地问：“下节课还上历史吗？”差点让我得意忘形撞在教室的门上。

　　这才是我希望中的老师的感觉啊。不错不错，不要虎头蛇尾哦。    

　　2、可爱的校园彩铃

　　每天都是从学校的彩铃中起床。小学的铃声都是催命似的“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可是中学却不同，是优美动听的音乐。

　　这里的音乐听说是校长选的。有两段钢琴、一支《二泉映月》，还有沙宝亮的《暗香》、腾格尔的《我的天堂》、西蒙和加丰凯尔的《斯卡布罗集市》和《寂静之声》，还有一首王菲的，只是这首下载的不怎么清楚，至今也没有查到，里面有两句大概：你是我前世，你是我今生，缠缠绵绵的一首。还有一首女声唱的而不是群星合唱的《明天会更好》，要是群星唱的我就更喜欢了。总之，这些我还是比较喜欢的。而且，有一些无歌词的纯音乐也比较好，要不然，歌词总有背熟的时候。

　　有时候走到村外去也能听到这些铃声，真是感觉欢喜亲切。

　　建议小学的铃声也改放一些儿童歌曲，中外的都放一些，这样潜移默化地就能教给学生们很多歌曲，而且，带给他们美的感觉，美的享受。中学的也不妨每个学期一换，哈哈。

　　一些年轻的男老师说都听得耳朵出茧子了，说要是让他们自己挑歌曲就好了。唉呀呀，千万别，我知道他们最喜欢卡拉OK的一些歌曲，那些对我来说简直是谋杀啊。幸好幸好。

　　每当铃声响起的时候，有些学生就跟着扯着嗓子唱：我－爱－你，我－的－家，我的家，我的天－堂。呵呵。我也会跟着唱，心若在灿烂中死去，爱会在灰烬里重生。我想，这些也会成为孩子们的美好回忆吧？    

　　3、热闹的书香

　　从上上周开始，我主动申请担任学校图书管理员的职务，当时学校开学时开会就决定开放图书馆，说学生们语文成绩太差，但是却一直没有落实。我想，如果我不主动申请作为催促的话，还会一拖再拖吧。而且，我上高中的时候就梦想做图书管理员或者是书店职工。现在终于实现了梦想，而且是“新青年”图书馆的管理员，这个图书馆是天津日报记者姜宝成联系募捐的，7000多册藏书为孩子提供了一个特别好的读书天地。因为我感觉，巴别的学生是最爱书的，不仅爱读，也是爱惜的。

　　这个图书馆冬暖夏凉型。前两天冷雨嗖嗖的，图书馆成了全校最温暖的地方。因为，别处的教室宿舍的窗户玻璃没有一处是完整的，全都破破烂烂，采风通风状态良好。平时艳阳天的时候，图书馆里非常阴凉，坐在那里时间久了，甚至脊背发冷。可是天冷的时候，一打开图书馆的门，仿佛冬天走进了地窖，里面倒残存着一些暖意，于是不禁欣喜。图书馆里的窗户是封闭的，没有一处漏风，真是一块书香宝地。

　　向黄小莺老师学习了一些借阅的手续什么的，原来这里的借阅管理十分规范，每个巴别中心学校的学生都有一本借书证，借书手续跟真正的图书馆差不多。这里书的种类当然比不上城市里的图书馆，而且因为是捐赠的图书，所以并不全适合中小学生，例如有一些为官之道、小康民谣之类的书。但是，我却很是发现了一批好书，世界名著自不必说，作文童话有不少，科学故事探案历险的小说也很多，适合孩子们的也算不少啦。还有好几套适合老师们看的丛书，其中有一本去世不久的张中行先生的《桑榆自语》。所以当其他老师走进来抱怨书少的时候，我说，如果将里面可看的看完也很了不起呢。

　　有些小学不在巴别中心读的初一学生没有借书证，还要给他们办借书证。办理时收不收钱呢？申请意见时黄副说，千万别跟他们要钱，一提钱我就害怕。我说这是工本费啊，花了钱他们就不会乱丢。不过最后还是没收。

　　同学们的头挤在窗户面前，一个个翻着索书目录，几个帮我的学生奔跑着去找书，外面的催促里面的，我在那里给他们办借书证登记借书，也是笔走龙蛇呢。五点钟开始，到六点多钟的时候我说到此为止了（因为我和王炳桥、黄正岳老师搭火，且经常有闻香蹭饭的人，所以我真怕连残羹冷炙都剩不下）。可是，说归说，怎么忍心让同学们失望而归呢？

　　等我终于要关门走出去以为收拾利索的时候，岑元月、莫吉团、何昌隆还没有借呢。我说，你们抓紧时间吧，快去借。他们光顾着为同学们服务了。等我锁上门的时候，他们都很高兴，都说，老师还没吃饭吧？幸亏他们是吃完饭过来的。我比划着说，是啊，已经前心贴后背了。他们哈哈大笑。分别的时候说着再见，好像结下了战斗友谊一般。    

　　4、重逢

　　回了兴城一趟，去年我在这里永常小学教书。回到这里，最忙的就是孩子们和家长都来邀请我，都忙着说话，学校里的事，家里的事。

　　今年大小西红柿都长价了，长到一块二到一块五，六个箩筐就能得2000元。而去年两三毛都没有人要，扔在地里。我真为他们高兴，因为几乎家家都种着西红柿。现在，到处都是繁忙丰收的景象，手扶拖拉机一辆接一辆地从田地里开到河边，一辆手扶能前前后后挂满十八箩筐，等待渡河的车有时一直排队到小学的门口。

　　和学生在一起没有别的事情，就是走街串巷，就是走到河边，走到清官亭，听他们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地说话，听他们笑啊闹啊。他们看到鸟时就说，老师，你看一只老鹰。我心里一下子涌进一种莫名的感动，这些孩子们，他们一看到什么先告诉老师，把心里的秘密也给我，可是，我却离开他们，他们也离开了那个班级，这怎能不让人动容呢？

　　他们还说：老师，你瘦了。还说：巴别很苦的。大家又纷纷都说我瘦了，我甚至怀疑起我最近吃的那些跑哪去了。这些小鬼们，真难为他们这样大人样。

　　顾兰荣还煞有介事地问我：老师，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说真心话。你真的是自己要去的巴别吗？

　　第二天早晨，起得很早。黎梦思让我等着，给我去摘西红柿。这个孩子异常敏感脆弱，性格又不太好，可是她好像要把她的心给我。这让我有点害怕，而且，因为很多孩子们在一起我简直左右不了局面，有时候又会打击她。孩子们果然又在门口等我。叶婉慧让我吃完饭，她的妈妈已经去上街买箩筐了，箩筐不够。等走的时候叶婉慧再让我等会，她的爸爸到地里去了，等他爸爸回来我再走。当时已经九点了，到巴别差不多又要两个钟头。我有点不想等了，可是还是让她不要着急。没想到她的爸爸摘来一袋又大又红的西红柿要给我，是去为我摘西红柿。我心里十分惭愧，何德何能呢？

　　5．一个梦

　　以前别人问起我来支教的原因，我很容易就回答出这个问题，团中央的毛怀远老师夸我的申请书写得最诚恳最好，甚至我在原来的工作单位写的心得体会也登上了《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等六家报刊的头版。文章里当然写有很多肺腑之言，我是为了爱和行动来到这里的，为了给孩子们带来真、善、美的种子。但我现在却觉得它过于清晰，过于简单，过于堂而皇之，甚至，过于隔靴搔痒。

　　为什么我来到了这里呢？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是怎样的冥冥之中的安排，让我和这些孩子们拥有共同的课本、教室、校园，拥有爱、梦想和困惑，拥有近似血浓于水的交融与联结？

　　于是，当孩子们问我，老师，你为什么从那么远的北京来到这里呢？

　　我笑着饶有兴味地回答她们，说，因为老师梦见你们了，你们在梦里对老师说，老师，快来吧，我们想你呢。于是，我就来了。

　　孩子们开心地笑着说，老师，你梦我们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    

　　6、七色花

　　七色花是巴别附近大山上最普遍的花。这里是典型的喀斯特石灰岩地貌，若想找出一抔土也是非常困难的。山中除了苦楝以外，几乎没有乔木，是那些荒草和像野番石榴一样的小灌木占领了一座座大山。

　　三年级的小学有一篇课文就叫《七色花》，讲一个小姑娘珍妮为妈妈去买面包圈，回家的路上面包圈却被小狗吃了，小姑娘为了追小狗在森林中迷了路。一个老婆婆送给她一朵七色花，有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每撕下一片花瓣，唱一支歌谣，就能实现一个愿望。

　　教这篇课文的时候，学生最爱大声地朗读：小花瓣，飞呀飞，飞到东来飞到西，飞到南来飞到北，让我带着面包圈回家吧。我知道他们喜欢的原因，这么熟悉的花平凡的花却与课文中的神奇花朵有同样的名称，真是“与有荣焉”。而且，他们多么希望有这样一朵神奇的七色花呀，实现七个愿望，对于没有玩具没有课外书甚至没有电视看的他们，这是多么巨大的奢侈的梦想啊。

　　孩子们是大山里的希望，其实，他们并不知道，七色花就是他们，他们就是七色花。如果给他们知识的翅膀，他们不仅能够实现七个愿望，而且，能够改变自己的人生命运，甚至整个家庭、整个乡村的命运。

　　在大山深处行走，忽然看到一面迎风招展的国旗。我的心会随着那飘扬的旗子而激动。

　　因为我知道，在那面红旗下，多半有所学校。“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在乡下，到处都可以看到这样的标语。孩子，是山里人的希望，而让这希望延续下去的，正是教育。

　　但是，有时我觉得我们喊得太多，做得太少。我将这儿的困难情况反映给同学、老师、母校、报社，我有责任呼唤更多的人来关心贫困山区的教育事业，这是一个民族的希望。作为一个志愿者，在永常希望小学支教的时候，我每个周末不是去县城里享受久违的美食，不是去洗舒服畅快的澡，而是走到深山的村屯之中。

　　我们班有28个学生，每个学生的家里我都到过。永常村有15个屯，每个屯也有我的足迹。还有其他乡镇村转来的学生，我先坐两个钟头的车，然后再走一两个小时的山路到他们家。

　　在田阳，我去了较富裕的百育镇、那坡镇，也去了最贫困的巴别乡。我见过拥有百万资产的阔老板的奢华，也目睹了一贫如洗的乡民生活。种种体会，种种对比，使我的心情容易激动。我喜欢家访，但又怕家访，不是因为山高路难走，而是我怕目睹一穷二白的生活。

　　那次到永常15组家访我的学生陆丽朋。她们村去年才通电，她和她的爸爸相依为命。这个家是典型的木屋，里面光线黯淡，简陋贫寒。家里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惟一有一台14寸的黑白电视机是打工的叔叔家给的。才9岁的她做饭、洗衣、种菜什么都会做，因为营养跟不上长得瘦瘦小小。可是她很爱美，堂姐给她的旧衣服她觉得“漂亮漂亮的”，就穿在身上。可是因为不合适，经常遭到同学们的嘲笑。每次看到她的笑脸，我的心里却止不住的酸涩。她在家门口看到我时抑制不住地欣喜，等我要离开的时候她执意要送我，走了很远很远的山路还不回去，路上随手摘下许多七色花抛洒在我的身上，说，老师像新娘子。我在花雨之中差点落泪，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痛并快乐着”。

　　因为我来过了，看到了，我就不能漠视不见，就不能作挥一挥手的潇洒。我能做的，就是尽现在所能给他们爱，给他们一些大山之外的美丽想像，给他们播种一些梦想的种子。还有，我想，呼唤也是很重要的吧。站在大山的山巅，我常常忍不住呼唤，希望声音传得很远。这里重重的山上有美丽的七色花，有贫穷但是可爱的孩子们。他们，是大山里的希望。    

　　（编后）

　　今天是“五四”青年节，我们特意选登了一位在广西贫困山区支教的青年老师写的难忘经历。在和王老师联系这组稿子的时候，她特别高兴，因为可以有更多的人了解到大山里的学校和孩子们，而在她看来，他们被了解得是太不够了。因为版面篇幅的原因，现在只能从她的非常详尽的记录中截取了几个片段。如果有兴趣，可以登陆广西支教者自己创办的网站“心守家园”（www.you2u.com）或者王老师的博客（http://volunteer.blogbus.com），同步了解他们在广西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