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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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007版:钱塘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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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九村 的分量
· 被平凡感动
· 我歌唱九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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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4月2日     收藏 打印 推荐 朗读 评论 更多功能 
青山入云风涌动
——“为民好书记”郑九万 报告文学(节选)
■袁亚平
  与郑九万拉家常

  沿着窄窄的山径,一步步向上走,到了半山腰,这座黑乎乎的老房子,就是郑九万的家。我随手掏出数码相机,镜头对准了:三间两层木结构,黑瓦板壁黄泥地。门壁上贴着宣传画,以红色的党旗为背景,上书“红色楠溪”,画面为革命老根据地县永嘉的美景新貌。

  郑九万头戴黑色鸭舌帽,双鬓斑白,脸上皱纹深深,额头眉角两颊沟壑纵横,完全是一副老农模样。

  郑九万今年五十五岁,大病初愈,脸色有些黄。他不善言辞,又不大会说普通话。一些北京来的记者采访他,他简单的回答都需要别人翻译。好在我是温州人,能直接与郑九万对话,有时我还客串一下翻译,说给别的记者听。

  我走进屋细细打量,一间灶房,一间堆着农具,一间便是郑九万的卧室。板壁和天棚糊着报纸。一张绛红色的架子床,左、右、后三面装围板,正面装垂花板,上面浮雕了几组人物,麒麟送子和合二仙之类的。郑九万说,这是三十年前为了娶亲,自己到山上伐了杉木,又买了点木料,请了两个木匠,做了二三十工,才做成了这张床和衣橱,是家里的宝贝了。

  我绕到木床的后边,居然是一道完全通天的隔墙,透风漏雨,仅用旧篾席遮挡。一股寒意直逼我的胸口,我无法想像朔风狂暴冬雪横飞时,这屋里会是怎样的情景。我们的老百姓真是苦惯了,能够忍受如此贫寒艰辛的生活。

  女主人李金叶说自己的家:白天风扫地,夜里月当灯。

  全家惟一值钱的,是1991年购买的一台十七英寸黑白电视机。山上接收的信号不好,只能模模糊糊地看三个地方台。

  端出一盆炭火,当地人叫火塘。矮矮的四方木架,上搁一只铁镬,成条的木炭相叠,暗红的温暖蒸蒸而上。郑九万和我,一起烤火。

  郑九万的一双手,骨节粗大,老茧粗糙,有些红肿。他双手烤一会儿,又搓一会儿。他话不多,问一句答一句。他说,以前想起放肚里的,现在忘记了。脑部做了手术,恢复得还行,但想事情时间长了,还是会感到头痛。

  我烤着火,陪他慢慢地说,不急,不急,想讲什么就讲什么。

  郑九万的爷爷是造船老司,应是楠溪江边的,也不知是哪一年到了山里,留了下来,他在山村里娶了奶奶。父亲年轻时学会了做篾,靠手艺吃饭。父亲很耿直,也很热心,看到谁家的畚箕坏了,就帮着修好,不收一分钱。可不知为什么,在郑九万一岁时,母亲离家出走了。从此,郑九万与父亲相依为命。

  在温州民间,对手工艺人都尊称为“老司”,就是“师傅”。而对教书的,尊称为“先生”。可见识文断字的,社会礼遇更高一些。

  郑九万的爷爷是造船老司,父亲是做篾老司,郑九万自己曾外出弹棉胎,大儿子也当过弹棉匠。他们生活在社会底层,具有中国老百姓最本质的性格,淳朴善良,忠厚老实,乐于助人,知天安命。

  在郑九万出生的1951年,父亲盖起了这座房子。五十多年风风雨雨,房子还是这座房子,只是老旧了,板壁发黑,缝隙都有拇指宽。

  郑九万说,我小时家里穷,整天穿破衣。七八岁时,要到山下中心村小学读书,一大早要挑担下山,一头是布袋里的番薯丝,一头是柴木,那时学堂里蒸饭,学生要出柴钱,没钱的就担柴去相抵。在学堂里,只吃番薯丝,没有配(下饭的菜),人饿得苦,柴爿筋一色。

  郑九万说,我文化知识没有,干是实干的。村里山林两千多亩,山场四百多亩,稻田五十多亩。以前只有一条山路,村民种了西瓜,西瓜长得真好,又大又甜,要担到山下去卖,一个正劳力半天只能担一担。路上一不小心,摔倒了,一担西瓜滚了个光三(当地话,意即全部没有,一点不剩)。村里要发展,道路最重要。我当村支书,就一定要开一条路出来,让乡亲们再不吃苦。

  郑九万说,天气好,我就整天在山里干活,人歇不牢,不干活反而难受。落雨天,落雪天,就在屋邸,听听温州鼓词,凑巧也会甩几把扑克牌。别人搓麻将,我不会。

  郑九万说,我以前香烟抽得厉害,一天两包。白酒能喝,一次喝得五六两。动了手术后,医生吩咐戒烟戒酒。现在酒戒了,烟戒不了,凑巧吃吃。

  郑九万说,上面各级领导叫我们建设新农村,这是一件大事情,通村道路要铺水泥路面,村里道路要清理,卫生要搞好,电话要装起,太阳能路灯要安装,村办公楼要扩建。特别要发展生产,红柿基地、青椒基地要建设,还有水果基地要规划,种杨梅,种西瓜。

  郑九万说,省委书记、市委书记、县委书记都这么关心我,社会各界都这么热心帮助我。两个企业给我捐了十万元,我都捐给村里了。还有其他的捐款,我也捐给村里了,我的生命是共产党给的,钞票应该给村里搞建设。村民对我这么好,只有把村集体事业办好了,才是对大家的回报,我也快活!

  郑九万妻子李金叶拿着长柄的火钳,添了几块黑黑的木炭,火星噼里啪啦爆出来。她顺手拿了条小凳子,坐在一边说起来。李金叶属于快人快语,说自己以前记性好,别人唱歌自己一听也会唱,记账白口叠(意即心算)不用笔。

  李金叶说,九万从后生时就闷头不响,不肯讲,老实干。九万力气大,三四百斤的担子,他都从山上担下。九万做人硬气,为众着想,十七八岁就当生产队小队长。九万他很劳心,每天早早爬起,回家半夜困不着。村里穷,他讲自己的事不重要,村里的事最重要。我都支持他,家里都是我自己一人干,养猪,养鸡,养兔,种菜,担柴,挑水。

  我问李金叶,郑九万家里这么穷,你当时是怎么嫁过来的?

  李金叶笑眯了眼,说,那时九万二十七岁,我二十二岁。我娘家在大若岩,与九万根本不认识,是有人介绍,讲这个年轻人忠厚老实,勤劳能干。我第一次翻山越岭,到了他家相亲,他就把养的惟一一只大母鸡杀了。吃了大母鸡,想走都走不掉了。这是当时农村的规矩。

  李金叶说,九万家太穷,结婚时我从娘家带来两三床棉被。后来有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没有钞票添置家当。有一年冬天,上面分救济品,分给队里一床棉被。我屋邸正缺一床被,他说自己不要紧,就把这床被送给了困难户。我只得凑了钱去买一床棉被,那时的三十元是很大的钱哪!九万的脾气我晓得,他做得准没错。嫁给他几十年,家里还是这副穷样子。不过,我不后悔,因为九万,真的是个好人。

  李金叶说,九万得了病,腰椎间盘突出,直不起,弯不落,人很痛苦,他都忍着。每次医生叫他住院,他都推托,讲机耕路还在造,怕雨水把机耕路冲坏了。

  郑九万却打断妻子的话,不让她多说。

  住在楼上的小儿子郑奇才踩着木楼梯下来了。二十六岁的郑奇才前些年在北京打工,帮别人做些服装生意,最近赶回家了。他说,小时候,阿爸经常不在家,早上天不亮就起床了,晚上有时半夜才回来,经常为村里的事跑来跑去。而自家的农活,很大程度上是靠阿妈一个人在支撑。阿爸对村里人还会开开玩笑,逗逗小孩,但他很少跟我们聊天。阿爸在家里一直是个极为严肃的人,不苟言笑,我们兄妹三人都很怕阿爸。在家里,他有一说一,决不跟你废话,他要求的事情必须得做到。

  正说着,二十九岁的大儿子郑奇猛也回来了。他前些年在杭州打工,先弹棉花,后开店。他说,从小开始,阿爸就对我很严格,他不会开玩笑,讲话一句就是一句,不能违抗。

  我笑了。这两兄弟说的一个样,看来郑九万真是一位严父。

  大儿子又说,有一年我在慈溪市庵东镇弹棉胎,当时阿爸也出来一起做。那天,我骑自行车上门收货,驮着两条旧棉胎回来,打开一看,其中一条里塞着三千元钞票!这真是送钱上门。平时要做多少生活,才能得到这个数。阿爸也看到了,脸一沉,你这种事不能干!马上把钞票送还人家。我当然送还了,那主人家感谢不尽。

  两兄弟又说起一件共同的事,就是前几年多次申请要求入党,但郑九万总是不答应。

  小儿子说,我们把申请书直接交给阿爸,估计都被他丢掉了。因为他总是跟我们说,你们还小,还需要为全村人做更多的好事。要让对村里有用的人先入党。再说,我是支部书记,自己的儿子先入党,别人会有看法的。以前我很怨他,但是阿爸生了这场大病后,我们全家看到村里人对他那么好,我开始理解阿爸的许多做法和态度,我开始敬佩他了。他说得没错,我们还做得很不够。去年十二月我阿爸出院后,我又写了份入党申请书,我想多为村里做些事。

  大儿子说,虽然阿爸对我们的一些做法看起来不近情理,但是阿爸的做人原则告诉我们,人不能光为自己活着。只有多为他人着想,才能为更多的人所爱戴。阿爸一直是我的骄傲。我又写了一份入党申请书,我要把自己交给党,接受党的考验。如果入了党,我会努力做个优秀党员。

  我烤着火,看着暗红的火几乎无形无态,深深地蕴藏着热量。我前几天翻过清华大学教授陈志华所写的一本书。他费时两年考察了楠溪江,认为楠溪江流域是个难得的独立的文化圈,在这个范围里,散布着两百多座单姓的血缘村落。

  我特别注意到这几个字,单姓的血缘村落。后九■村正是如此。

  整村的人家都姓刘,外姓惟有一家,姓郑,郑家就是村党支部书记郑九万家。惟一的外姓人竟成了村党支部书记。若无过人之处,何以服众?

  全村祈祷

  在郑九万的老屋窗口边,贴着一张黄纸的小标语:早也盼,晚也盼,书记早安康。落款为全体村民。

  我沿着山上的石径,在整个山村转了一圈,只见屋前、墙边、电线杆上,还有不少去年初冬张贴的小标语:书记康,九■强。全村祝愿,全村企盼。

  盼星星,盼月亮,盼着书记早健康。人人想,人人盼,共祝书记永吉祥。全村祈祷,好人一生平安……

  村民们七嘴八舌,对我说起郑九万来,他是一个好人哪!他本来身体壮得像头牛,就为了村里和大家人才病倒的。

  常年累月的事情,都是小小的,碎碎的,甚至是一个个不太连贯的片断。但对每个村民来说,都是具体的,实在的,像冬天的炭火捂在心头,永远暖着。    

  那年农历正月廿七夜里,村民刘岚凤的家遭火灾,两间房子被烧得精光,夫妻俩伤心欲绝。郑九万把他俩劝到自家,端水送饭之后,安排刘岚凤一家五口,住到宽裕的房里,那户主人外出打工了,这边,又发动村里募捐相助。

  郑九万说,你们吃的先从我家里拿,我拿不出钞票来帮你们盖新房,但我可以帮你们做做工。刘岚凤以为郑九万是在宽她的心,没想到第二天他真的来了。

  郑九万力气大,手脚快,上山伐木,下窑烧砖,填基砌墙,起架上梁,忙了整整二十八天,直到她住进新屋,连口饭都没吃她家的。刘岚凤实在过意不去,买了一条牡丹烟送给郑九万,谁知他坚决不收,说,自村里人,帮点忙是应该的。

  村妇徐玉钗的丈夫在2001年患上了严重的肝腹水,不能下地干活,儿子又在外地打工。郑九万每年都帮他们家插秧,割稻,晒番薯干。

  2003年6月,郑九万刚把自家惟一的一头黄牛卖了,准备修理一下老房子,好让儿子娶媳妇进门。第二天,他听说村民陈菊蕊老伴得了骨质增生,急需钱要住院做手术,他马上到了陈菊蕊的家,掏出卖牛所得的全部2180元,让她为丈夫治病。

  村民刘良仁前些年在山西做小生意,家里只留下年迈的父亲。那次父亲突发高烧,郑九万就一人背着老人下山,赶了十多里的山路,到了碧莲镇卫生院救治。老人回家卧床休养时,正是农忙季节,地里的农活全是郑九万包干了。

  村妇刘春华忘不了自己的四次流泪:二十多年前嫁到村里,一看这里没通电没通水,家家穷得丁当响,新婚第二天她就跑回山外的娘家哭诉。四年前,她到山西做生意亏了本,春节空手回家,郑九万鼓励她在家发展养鸡场,又掏出自家刚卖猪的1000元,借给她作启动资金,那一刻她感动得哭了。3000多只鸡养起来了,去年遭遇台风死伤大半,郑九万又来帮她,出面担保替她从乡信用社贷款3000元,她忍不住又哭了。这次,听到郑九万病倒的消息,她哭得更伤心了。

  村民刘良平说起往事,泪花隐隐:郑支书真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人,村里谁家遇上什么事,他都是当成自家的事去操心。他是吃自家的饭,干别人的活。全村人都把他当成了最敬重的人。

  山民们是最淳朴的,也是最真诚的。山高路远,封闭的生活环境,四季更替的自然变化,使他们更多地依靠生命本能,生活着,生存着,繁衍着。个体难以抵御灾变,群体才能互助共存。郑九万本来就是他们中的一员,帮助他人,这种关切是内心自然的流露,必然的举动。只是他更加自觉,更加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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