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徽宗的工与逸
陈水华
■ 陈水华
写实的花鸟画可视为广义的博物画。在中国花鸟画的历史上,宋徽宗赵佶是绕不开的人物。
他的花鸟作品,风格不完全统一,大致可以分为工谨艳丽和朴拙墨笔两类。
工谨者,形象生动逼真,笔墨工致纤细,设色绚丽,法度严谨。所绘者,多为宫廷中所种植或养殖的奇禽异卉,如《五色鹦鹉图》《芙蓉锦鸡图》《桃鸠图》《竹禽图》《腊梅双禽图》《枇杷山鸟图》等。
水墨风格的花鸟作品,多描绘林中或水滨野禽,兼工带写,风格朴拙粗简,意境清远雅逸,如《写生珍禽图》《腊梅山禽图》《池塘秋晚图》《柳鸦芦雁图》《金英秋禽图》等。
《五色鹦鹉图》画中有赵佶以瘦金体所题的诗与序,大意是:在风和日丽的春天,御花园内杏花遍开,他看见一只进贡自岭表的五色鹦鹉,正于杏林间鸣叫飞翔,神态安逸,甚是赏心悦目。赵佶感慨万千,不仅御笔彩绘,又作诗并序。
赵佶画鹦鹉,圆眼粗颈,身姿笔直,嘴形厚重带勾,尾羽长而挺立,抓住了鹦鹉的典型特征,描绘得非常逼真。鹦鹉着色富丽,且艳而不俗,眼神生动,羽毛层染立体感强。杏花花瓣先勾后染,白中透出粉红,开放姿态多样,层次清晰可见,显示出画家高超的绘画技巧,以及宋代画院典型的艺术风格。
鹦鹉是热带鸟类,主要以果实和种子为食。我国目前有9种野生鹦鹉,均分布在西南地区和海南一带。这只五色鹦鹉名为华丽吸蜜鹦鹉,并不属于我国原产,主要分布于印度尼西亚的苏拉威西岛、努沙登加拉群岛、西南群岛、摩鹿加群岛和东帝汶等岛屿。赵佶说这只鹦鹉由岭表进贡而来,而岭表指的是我国今广东、福建一带。其中,可能存在两种情况,一是华丽吸蜜鹦鹉的历史分布区可能确实包括我国岭表一带,只是现在种群和分布区萎缩了,很多野生动物都存在这种情况;又或者在宋代,华丽吸蜜鹦鹉确实不产于岭表,但被贩卖到岭表,然后由岭表再进贡到宫廷。由此可见,野生动物在宋代养殖和贸易的兴盛。尤其像鹦鹉这类鸟类,不仅羽色华丽,而且能学人声,如赵佶所形容的“惠吐多言”,属于智慧鸟类,和锦鸡、丹顶鹤一道,都是祥瑞之禽,更是宫廷和官宦人家养殖的主要对象。
至于为什么称之为五色鹦鹉,这里的“五”可以是实指,也可以是虚指。华丽吸蜜鹦鹉的身体大部分羽色为绿色,前额、头顶和耳羽上方为蓝色,耳羽下方红色;耳羽后方的颈部两侧有一条黄色的羽毛,这就已经有四色了。喉咙和胸部为橘红色,每片羽毛均带有很宽的蓝黑色滚边。如果把橘红色和红色归入一色,那么蓝黑色与蓝色差异较大,可以独立成色,凑成五色,当然这还不算眼周的白色。像宋徽宗赵佶这样一个笃信道教的君主,是一定要将这只鹦鹉命名为五色鹦鹉的。因为按照道教的阴阳五行说,祭祀五谷之神的社稷坛里一般都摆放着五色土,五色包括青黄赤白黑,象征天下。
在《写生珍禽图》的十二段水墨画卷中,赵佶分别画了领雀嘴鸭、画眉、灰喜鹊、戴胜、麻雀、黄胸鹀、白头鸭、麻雀、珠颈斑鸠、小太平鸟、角百灵和凤头百灵,共计11种鸟类,其中麻雀出现了两次。乾隆为每幅画都题了名。
虽是水墨,但每种鸟类的特征都较为明显。尤其是领雀嘴鸭、画眉、灰喜鹊、戴胜、白头鸭、麻雀和珠颈斑鸠等,都是常见鸟类,且形态和神态都十分准确,极易辨识。黄胸鹀、角百灵和凤头百灵虽不常见,特征也没那么明确,但经过比对,仍可辨认。而小太平鸟的判断则是基于乾隆对其“古翠娇红”的题名,因为小太平鸟还有个姐妹种——太平鸟。两者的区别仅在于尾端的颜色。太平鸟尾端黄色,小太平鸟尾端红色。因是水墨,缺乏颜色,具体哪种并无指向。但乾隆的题名中有“红”字,提示该鸟的尾端为红色。对于开封来说,小太平鸟确实比太平鸟更普遍常见,赵佶所绘的应该也是尾端红色的小太平鸟。没想到竟被乾隆给“蒙”对了。
和黄筌的《写生珍禽图》一样,赵佶《写生珍禽图》中所绘也不是什么珍禽,多为身边常见鸟类。但此图名为“写生”,自有其道理。领雀嘴鸭、画眉、灰喜鹊、白头鸭、麻雀和珠颈斑鸠都是常见鸟类,出现在画中不足为奇。戴胜和小太平鸟特征明显,且早为人所熟知,也容易入画。奇的是黄胸鹀、角百灵和凤头百灵三种鸟类,多生活在荒郊野外,特征也不明显,普通人并不容易关注,何以也成为赵佶的描绘对象?合理的猜想是,它们刚好一起被他的手下捕捉到了,于是成了写生的对象。
这幅《写生珍禽图》兼工带写,形神兼备,在中国绘画史上是一个独特的存在,也是一幅极具艺术水准的博物画。它既不同于宋代盛行的工细写实的设色花鸟,也不同于后世泛滥的纵恣写意的水墨花鸟。尤其前10幅折枝花鸟图,形态如此写实,神态如此生动,又不乏笔墨趣味,纵观中国花鸟画史,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勉强可以比肩的只有赵佶同一系列的《四禽图》。
(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鸟类学博士、浙江省博物馆首席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