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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7版:文韵周刊·文艺评论

第十九届中国戏剧节开幕大戏《北上》:

当文学里的运河史诗“流”进剧场

  ■ 郑永为

  话剧《北上》是中国话剧当代化进程中一次有价值的探索。该剧既凝练了原著的精神气质和人文精髓,又赋予了作品鲜明的舞台形式和现代气息,在舞台呈现上领异标新,于创作思维上予人启迪,完成了一次由文学作品到剧场艺术的创造性转化,不仅入选第十八届文华奖参评剧目,还作为开幕大戏拉开了在杭举行的第十九届中国戏剧节的帷幕。

  小说《北上》是“一条河流与一个民族的秘史”,话剧《北上》在舞台上展开了这幅涵盖战争、文化、民俗的历史画卷。该剧以京杭大运河为轴,以百年前小波罗沿河寻亲和当代运河人文化寻根两条线索展开,表现了大运河奔涌百年的历史沧桑,及沿河城埠的文化风貌和风土人情,并以2014年大运河申遗成功作为首尾形成闭环。1900年,入侵者意大利士兵费德尔与家中断绝联络。第二年,其兄小波罗招募翻译谢平遥、挑夫邵常来、护卫孙过程等人,以考察为名沿运河展开了寻亲之旅,途经无锡、扬州、淮安、聊城等地,一路遭遇诸多战乱与纷争,最终在通州逝于船上,临终将遗物分与众人。百年后,他们的后人以遗物为线索,梳理拼合先辈故事,延续着百年情缘,并迎来大运河申遗成功的喜讯。

  原著三十多万字的体量,几个家族、几十个形象,对于舞台艺术无疑是极大的挑战。话剧《北上》根植其中,却未受拘囿,纵横链接,并多维拓展,不是简单地删减和浓缩,而是进行了打散后的提炼与重构。原著的精华没有遗漏,戏剧结构却更加清晰,戏剧性也得到凸显和强化。如“大闹众姑娘教坊司”的情节,调整了原著中“小波罗被打”的布局,以雕版引入天香登场,又以她的托付作为收场,整个情节更加顺畅,结构情节也更为清晰。尤其是天香与谢平遥之间暖昧的情愫,及其沦落风尘的无奈及对故乡的思念,增添了舞台的靓丽色彩。而原著中天香这一人物仅寥寥数笔,经剧作者契合人物命运走向的延展和再创作,这一舞台形象显得既自然,也精彩,又合理,好像她本来就在那里,编剧只是补充了其原本被遮掩的部分。作为与主线平行的线索,谢望和与孙宴临若即若离的情感故事,也被梳理得精致曲折又意蕴悠长。“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不同的时代,河边生活着不同的人群,岸上演绎着不同的故事。但运河的儿女即使素昧平生,冥冥之中总有无法割舍的百年情缘。这条现代的故事线穿插其中,作为一种对比和延伸,是机缘,有巧合,也喻示着轮回。

  戏剧作为具有公共性的文化事件,话剧《北上》在情节上也进行了强化和提升。如故事展开伊始,谢平遥对小波罗“约法十章”,不仅强调了中国土地上的中国规矩,也凸显了中华民众对西方侵略的愤慨和抗争。即使有外敌入侵的伤痛,有戊戌变法失败的彷徨,但运河儿女的头颅并未低垂,舞台上国人的形象更有硬度和力度。

  小说《北上》的叙事结构经过裁切和错位进行重组,1901年和2014年两条故事线相互交织形成了别具一格的拼贴感。话剧《北上》借势出新,以拼贴形成舞台的形式特征,呈现出强烈的对比和有意味的形式感。这在“淮安”一场表现得尤为突出,以舞台中线为界,一侧是充满现代感简约并空灵的舞台,另一侧是蒿草苍莽的写实情境。一条笔直的细线好像一个巨大的锯片,将不同审美风格、不同时空维度、不同故事情境的两个时代切片并置于此。一侧应和着现代节拍扭动着身姿,另一侧是谢平遥与小波罗守着天香的衣冠冢,交替演绎并推进着各自的情节。他们近在咫尺,却又浑然不觉,暗喻着那相依百年却形同陌路的两条血脉。

  歌队的使用并不新奇,但在话剧《北上》的舞台上却令人印象深刻,其不仅构成了话剧《北上》最鲜明的形式感,同时也为其增添了强烈的仪式感。歌队及其诵读首尾呼应,不仅使信息量更为饱满,同时也是连接情节的有效手段,甚至成为时空转换过程中的一种过渡和依托。这就像一个精致的包装盒,将戏剧桥段收纳其中并有序排列,形成了一个富于整体感的戏剧架构。

  话剧《北上》的舞台空间就像一个方正的盒子,板式的侧幕板与有节制的多媒体,构成了一个空灵却不空洞的空间。那条结构主义的“船”充满设计感,在舞台上是叙事的载体,当它悬于舞台顶端,又成为一个巨大的符号,不时提醒着观众:这是一个关于船与河流的故事。话剧《北上》有一个异常丰富的符号系统,那条船,罗盘、手杖、相机、日记、雕版等,不仅是精美的道具,也是情节的载体,是链接两条故事线的“戏眼”。那是一个无声诉说着的语言体系,让时间凝固,使意念物化,蕴含着文化隐喻,也凝聚着象征意味。

  “北上”既是逆流而上的行程,同时也是由温暖到冷峻、由温柔向坚强的过程。杭州是戏剧的起点,扬州有风流与温柔,淮安有民间的烟火。通州是小波罗永远沉睡的地方,而他以生命找寻的弟弟却并未死去,费德尔逃离军队化名“马福德”,与恋人成亲后也隐居在通州。1934年,作为曾经的侵略者,也作为痛恨侵略的人,马福德死于与日本侵略者的殊死抗争中。人类共同的情感诉求,就像运河水奔流不息,贯穿其中的亲情和乡情,跨越了东西文化的隔阂,昭示着“和平”才是全人类的福音。

  由小说到舞台是中国戏剧发展中一条重要的脉络,其不仅自带影响、流量、受众,更为舞台呈现提供了扎实的文学根基。但即使删繁就简强化主线,叠印整合简化人物,凝聚洗练变换场景,往往也不可能将动辄几十万字的小说压缩至有限的剧场时空。因而,在由文字到形象,由叙述到展现的转化中,无论创作者还是观赏者都应该意识到这是独立的两个艺术生命。戏剧脱胎于文学,却不能也不必继承所有。一方面,应该充分尊重舞台艺术创作规律,允许基于戏剧样式与舞台格调独立完整而进行的再创造。同时,文学也是戏剧取之不竭的宝藏,应该鼓励对文学作品多层面、多视角、多版本的持续开掘,以形成兼具风格化、样式感、独特性的作品系列,使舞台成为相较文学更为丰富多样并充满想象的延伸空间。

  百年前,小波罗来到中国沿河寻亲,是一次惊心动魄的旅程;百年来,中国话剧上下求索,展开了波澜壮阔的民族化进程。杭州话剧艺术中心通过话剧《北上》的创排,进一步彰显了长三角话剧的活力和厚度,使舶来的舞台样式与既古典又现代的江浙文化深度遇合,开启了一段惊险不断又精彩频现的航程。

  (作者系中国戏剧家协会理论评论专委会委员,辽宁省戏剧家协会副主席,沈阳艺术创作研究所负责人、研究员)


浙江日报 文韵周刊·文艺评论 00007 当文学里的运河史诗“流”进剧场 2025-09-19 27669190 2 2025年09月19日 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