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公园
郑凌红
■ 郑凌红
夜幕拉开,故乡田野里,我,只想着去“暗夜公园”看星星。
低头的时候多了,抬头便不再容易。钱江源头,浙西秘境,江南布达拉宫,台回山,暗夜公园,世界暗夜保护地,是凡尘观星佳境。
抬头看星星,需要一颗心。
尽管,它离我不过几十里。出发,却似隔了万山千水。幸亏夏日漫长,因为放不下,所以说走就走。暮色四合,远方的天空,近处的阡陌,好似一对璧人,遥相呼应,美不胜收。这样的美在心里,没有词汇形容,但自己很享受。
高田坑,有三个特点,比较高,有田,有坑。海拔七百多米,曲折,缠绕,向上,目的地充满期待。
越往里走,山越安静,心也更安静。夜幕拉下来,心却提上去。灯火依稀,从窗户、堂屋、树杈旁逸斜出伸向远方,迷幻,隐秘。下了车,走一段山路。打手电,往前晃悠。
我知道,这条路上,这个村子,有很多人涌入它的怀抱。摄影,写生,禅修,背包客,天文爱好者,不一而足。白日古老的韵味被太阳又一次珍藏,砖石与村庄古树早早洗漱,更了衣,躺在属于自己的床上。
红灯笼打烊了,木门紧闭,门环锈迹斑斑,蓑衣竹匾挂在墙上,狗叫声划破长空,提醒我继续往前走。提醒自己,去看那片星空。有人带领,脚下有使不完的劲。
观星台,在高田坑的最高处。鞋子磨着脚下的大地,如组组琴键,弹奏着夜生活的乡间节律。时间把我们推到山顶,推到一块平地上,平地用脚感受,开阔用呼吸感受。人声窸窸窣窣传来,在左,在右,在前,也在后。不曾相见,却有他乡遇故知之喜。
搭帐篷,架三脚架,举望远镜,有人抬起食指凑到鼻翼与嘴唇的中间提醒小声一点,我知道细腻的她怕惊动头顶的这片夜空。星星还在看心情,或是等着出场。
但月亮循规蹈矩傲然登场,透亮透亮,把眼下的村庄照出燕窝状,把人脸照出妩媚样,把心头照得悠悠然。云朵来凑热闹,一会儿把月亮包起来,一会儿又放开。星星在突然传来的叫声中,把很多人都吓了一跳,星月在天,夜空深邃,如入无人之境。
等待和出场之间,时光如水,流向数星星的人,留下调光圈的人,留下静若处子的人,也留下思绪万千的人。像睡前数绵羊一样,数星星的兴致自然更高,更容易达到数量。眼睛的探索无止境,欲望的探索无止境,星星的出现就无穷无尽。数不过来,就不想数了。只想看,静静地看。对准北极星,不敢高声语。
各种词句瞬间打开,像盲盒一样惊喜。“手可摘星辰”是手上的呼之欲出,“我欲乘风归去”是无缝衔接的古今对话,“星垂平野阔”是此时此地的情投意合,“长河渐落晓星沉”是渐行渐远的意犹未尽……
长久矗立,小声和周围的人攀谈起来。惊奇于有远方来客,他们追着暗夜而来,把一个个凡人不曾踏足的境地串联起来,用星轨,用赤子之心,用驱赶灯光污染孤勇前行的步伐,用流星划过瞬间的虔诚浪漫,让夜空在这里停下来,让银河在这里停下来,让停不下来的人在这里停下来,去仰望星空,去关心更大的世界。
有人问我,你有多久没有看到满天繁星了?我陷入片刻沉思。沉思如时光隧道,驶入儿时的天空。
夏夜还是那个夏夜,一家人还是那一家人,星星也还是那些星星。奶奶说,一个人就是一颗星。每个星星的黯淡,代表着一个人生命的黯淡,也代表一个灵魂的消逝。二十多年来,我并不理解。如今穿越而来,灵感带着六合八荒的有声无形,让深邃的蓝色里,有一大片泛白的微光。
梦里不知身是客。在幽静之处,有更幽静之处。在暗夜公园之外,有更暗之夜。
当然,这里的山民每天劳作之外,对自己的这方天空或许习以为常。只是在偶尔抬头仰望之际,定有人在天空面前是这般渺小的感悟。在星空之下,有时候长久地凝视,会生出一种敬畏感。
最容易被忽视的美好,谁都会忘了它的得天独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