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新民

　　朋友聚会，如推辞喝酒，会有人说，干考古的，怎么可能不喝酒？好像不喝酒，就握不住手铲；不喝酒，考不了古。但这不是真的，哪能这样武断。

　　绍兴南山有酒吗？有。南山喝酒吗？喝。还是豪气冲天那种。

　　南山有酒，可不是自吹自擂。我们在此出土了那么多形制有异的原始瓷杯、盅，那是饮酒的酒杯，有酒杯必有酒。但原始瓷酒杯终究莫如诗经中贵族的宴饮豪华。

　　《周南·卷耳》：“我姑酌彼金罍”，《大雅·泂酌》：“泂酌彼行潦，挹彼注兹，可以濯罍”。这罍，盛酒。《邶风·简兮》：“赫如渥赭，公言锡爵”。这爵，便是酒杯。青铜酒具，贵族宴席上的排场，礼仪讲究，马虎不得。盛酒的罍、温酒的斝、饮酒的爵等一一置于青铜案几上，青铜酒具闪耀出的黄金色，光芒万丈，高堂顿时蓬荜生辉。这便有了《小雅·鹿鸣》“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的宴饮场景。

　　《考工记》有段检验梓人制作酒器的记述，颇为详尽，“梓人为饮器，勺一升，爵一升，觚三升，献以爵而酬以觚，一献而三酬，则一豆矣。食一豆肉，饮一豆酒，中人之食也。凡试梓，饮器乡衡而实不尽，梓师罪之。”可见，酒具的制作与宴饮上礼仪一样，奉行仪规，不合规者，责罚之。

　　然，南山没有这些个豪华青铜酒具，酒杯用原始瓷的，盛酒用印纹硬陶器的。南山的印纹硬陶坛坛罐罐、杯杯盅盅，数以千计，数量惊人。

　　坛坛罐罐可储存固态食物，当然液态的酒也可储存。大小不同的印纹硬陶坛，与当今会稽山、古越龙山品牌黄酒坛差不多，比造型，印纹硬陶坛略胜一筹，形态养眼。

　　数量庞大的酒具有了，那么南山的酒肯定不少。2500年前，可没有茅台五粮液等一干奢华白酒，也没土烧酒，现代白酒是蒸馏酒。《中原文物》2024年第5期刊载论文称，经对海昏侯墓出土的蒸馏器进行仿制，并模拟实验，证实具有蒸馏酒的功用。由此可知，最早的蒸馏酒，可能到西汉才有。

　　南山遗址，时在战国，那酒只能是米酒和果酒。许慎在《说文解字》中，将杜康誉为善于酿酒的匠人，杜康被神化为中国酿酒的鼻祖。最为流行的酒广告词“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可不是现代广告策划人的脑洞，而是出自享“建安风骨”之称的曹操《短歌行》前四句：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杜康没来过越国。南山的酒，越国人自己酿制，实属原创。虽未录入《越绝书》或《吴越春秋》，但确是信史。

　　先说米酒。酿制米酒的米，从何而来？南山有多种可以酿酒的食物出土：稻米、粟，以收割工具青铜镰和青铜铚佐证之。甚至高含量淀粉的菱角也可以酿酒。

　　稻米酿的米酒，如果用黄酒曲，便是现代家喻户晓的绍兴黄酒了。或许，这绍兴黄酒最早产自南山？顺势打个南山黄酒广告：

　　何以黄酒，唯在南山。无余黄酒，酿于南山。

　　南山还有多种的水果：葡萄、杨梅、梅子、桃。这些果子，都可以酿成果酒。葡萄，酿成的葡萄酒。淡红色的南山葡萄酒，配以青黄釉色的原始瓷杯，这颜色搭配，绝活了。南山葡萄是正宗土生土长、土里土气的葡萄，可不是张骞从西域带回的洋葡萄。桃子，也可酿成淡黄透明的南山桃子酒，有股桃的清甜。

　　这些酒，不仅宴请，也可做祭祀。试想，原始瓷大敞口盘盛着牛头，三足盘里摆放新鲜出笼的香榧糕、菰米糕，原始瓷杯里的葡萄酒、桃子酒。如此祭祀礼仪，南山规制，敬天敬地敬祖先。或许，这是勾践出征前的战时动员，挥师北上，剑指夫差。

　　越人在南山，酿酒、喝酒。考古人在南山，喝酒。

　　冬日里收工后的傍晚，大铁锅烧起来，大块羊肉炖起来，玉米饼子贴起来，再来凉拌黄瓜、油炸花生米，大伙儿围坐在会议室的大长桌，举杯痛饮，啤酒白酒，觥筹交错。

　　越人米酒与考古人啤酒，在南山交融；越人的霸气与考古人豪气，在南山气吞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