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汤煮粽
钱国丹
乐清人煮粽,是用灰汤烧煮的。这灰是庄稼秆灰,也不是所有的秸灰都行,—定要早稻秸烧下的灰,晚稻秸、麦秸、豆秸烧下的灰都是不行的。
既是早稻秆灰,那必须要在上一年留起。因为端午这个节日,离早稻收割还早着呢。
每年夏收后,农家都要用早稻秸烧饭,而主妇们都会留起一箩新鲜的、干干净净的早稻秸灰,并束之高阁。那是防止受潮或被污染,再就是杜绝被鸡们选做产房——母鸡最爱找干燥柔软的灰堆里下蛋了。
端午节前,主妇们就将这储存的早稻秸灰挖到一个细篾编的大畚斗里,再把大畚斗搁在水桶上,然后烧两大锅开水冲在灰里,冲淋下来黄褐色的热水就叫“粽灰汤”。这粽灰汤碱性重,香味浓。从前物资紧缺,农民们普遍用这早稻秸灰淋下的汤水洗涤衣被,也用来洗头发,洗得还特别干净。
乐清人用箬竹叶包粽子。那是一种矮矮的,像灌木一样趴着的竹子,它不长竹竿,光长又大又长的叶子,那宽大柔韧的叶片包起粽子堪称完美。它不但有竹子的清香,还含一种特殊的“箬叶多糖”,有天然的防腐功能。用箬竹叶包的粽子在自然环境里放个十天半月不会变质。
我们这儿有个谜语,谜面是“斗米包个粽”。谜底是“箬王”。箬王是我们这里的一个镇名。想想看,一斗米包的粽子有多巨大?不是“箬王”怎么包得过来?
一般到农历四月,我们就上山去采箬叶,因为此时的箬叶又旺又大,然后扎成一捆捆的让自然晾干。端午前夕,把它们拿到河里去清洗,回头放在大锅里煮得软软韧韧的,这样的箬叶包起粽子来不会断裂。缚捆粽子的绳子也很有讲究,乐清人—点也不看好那些花花绿绿的棉线,用棉线一圈圈地胡乱绕扎粽子太容易,失去了炫技的快感。
粽子的主要“内容”是糯米。人们按各家条件和喜好,在糯米里加些豌豆、花生、板栗、蜜枣或咸肉。小时候,我家的糯米少得可怜,我妈就把番薯切成蚕豆大小的块块,拌在糯米里,那番薯粽子也别有—种风味。现代人条件好,人们挖空心思地在粽子馅里搞花样,去年我亲家送我几个粽子,有火腿鲍鱼馅的,有鲜肉干贝馅的。
包粽子是个技术活,只有巧媳妇才能包得四角坚挺,粒米不漏,在锅里翻来滚去也不会散架。做姑娘时,妈要求我们什么都学,当然也包括包粽子,说只有把这些活干漂亮了,将来到婆家才不吃亏。
我们学着把箬叶折转,相交成—个上大下尖的夹角,那模样就是个小小的畚斗,我们叫它“畚斗碗”,再把“醒过”的糯米往里面装,然后—手提着畚斗碗——要提得不偏不倚,不松不紧;再用另—只手在畚斗碗底下拍三下,为的是把糯米拍实下去可以再装一些。然后将多余出来的箬叶扼转,再扼转,把糯米紧紧地捂在里面,然后拉过—根棕榈叶子,在粽腰上绕一圈——只—圈就行,打个活结,这样粽子就悬在棕榈蒲上面了。这过程清清爽爽,包出的粽子漂漂亮亮。
将包好的生粽子泡在粽灰汤里,过会儿给它们翻—次身,让每个角落都浸透了灰汤。煮粽子—般在晚饭后,把粽子提到大铁锅里,放上足够的水和灰汤。然后在灶洞里架起柴爿,熊熊大火烧煮—个小时之后,开锅将粽子上下换位,再慢火烧—个小时,不再添薪,只让余下的炭火保持热度到第二天凌晨。
第二天—早,我们就争先恐后地去揭锅,提出那些绿油油翠青青的粽子来,那些粽子热乎乎的,又不烫手。我们剥开粽箬,看见的是琥珀色的、半透明的、四角挺括的粽子。我们剥掉箬叶,拿筷子扎进粽体,然后举着那琥珀色粽子,开心地跑来跑去,互相欣赏。那些粽子不但很美,而且又香又糯, 烂熟得连米粒都分不出了。咬—口,咂的—声,特别带劲。
这种灰粽除了有特殊的香味,更易于消化,吃多了也不怕积食。店里出售的肉粽,只能叫“酱油糯米饭团”,算不得真正意义的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