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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工尹晓华:

“诗歌是我生命中的一抹春阳”

  第一次见到尹晓华的人,都不觉得今年52岁的他是一位农民工——干净利落的平头、熨帖整洁的衬衫,温和的五官透着一股文气,只有清晰的掌纹和粗大的指节在提醒我,这是一个长年干重体力活的工人。

  “您上来坐。”尹晓华坐在驾驶座上,手里捧着饭盒,用带着湖南口音的普通话客气地招呼我。今年年初,干了近30年建筑破桩的他入手了一辆小货车,跑起了货拉拉,一天下来可以挣两百块。

  尹晓华开着车,我们不紧不慢地聊着。一年前,他偶然刷到了“打工人的诗”征集活动,欣然投稿,最终两篇作品被收录进《补梦的人:打工人的诗》出版。

  在他看来,自己是“诗人”中的“打工人”,也是“打工人”中的“诗人”。但是“诗人”二字太过沉重。“‘诗人’两个字在我心中是无限崇高的,是遥不可及的。而我只是用笔记录下简单的生活和一点点感悟。”

  他笑着叹了口气,打了一把方向盘,将车开进一家工厂。停稳后,尹晓华下车,娴熟地将车厢门打开,接着“咚、咚”几声,四个大塑料桶压得小货车一沉。

  “好的机遇离我总是差那么一点点。”尹晓华记性好又刻苦,上初中时差不多背下了整本《新华字典》。在家人的劝说下,热爱读书的他为了尽快找到一份工作,在初中毕业后进入一所中专。

  虽然生活逐渐与书本文字疏离,但尹晓华从未放弃书写。“我真正从事写作是在2017年,从2019年开始才正式在公开刊物上发表作品。全国各地接受投稿的刊物,我几乎投了个遍。”

  一开始他沉醉于古诗词,连做梦都是“平平仄仄仄平平”。他还通过网络向一位江西诗词学会的专家“拜师”求教,进行系统性学习。

  后来,尹晓华读海子、读徐志摩,读得越多,对于诗歌创作的道路也越发清晰。“我就是要朝着他们的方向走。”他坚定地说,“我循着他们的痕迹走一遍,在他们的字里行间找到自己想要创作的灵感和动力。”

  “您已到达目的地。”导航响起,我们抵达了一家塑胶厂。尹晓华瞥了一眼门头,侧过身说道:“这栋楼就是我和工友建的。”

  1993年,19岁的尹晓华走出老家湖南株洲茶陵县,跟随老乡来到温州,起初在温州市区的皮鞋厂做工,2001年,他又和老乡来到瑞安在工地干起了破桩,直到现在。瑞安大大小小的工地尹晓华做过数百个,拿着铁锤、顶着太阳,一锤一锤把桩打破。“虽然现在有了破桩机,但仍需要人工捡拾钢筋。之前干了几天,都晒脱皮了。”

  尹晓华很多的写作灵感都来源于工地。一个项目结束后,他望着新建成的楼房,洁净崭新、高大耸立,木工的画线、钢筋工的扎花——他和工友们为楼房架构的“骨骼”,全部被混凝土淹没,没有一丝痕迹了。

  而他们,城市的建设者,亲手堆砌着一道又一道新风景,用沾着水泥浆的胶鞋丈量着开发区的“胎动”,在钢筋弯折的弧度里蜷缩着道不尽的乡愁。于是,尹晓华写了一首诗,被收录在《补梦的人:打工人的诗》中,叫做《希望大楼能记得》。

  故乡是“异乡的诗人”永恒的命题。对于尹晓华而言,春节假期很短暂,匆匆忙忙回乡走亲访友,又马不停蹄地离开。直到回到瑞安,空闲下来,他才发觉思念变得绵长。“不知道我这个游子像什么,像浮萍吧,浮萍没有根很自由,而我有牵挂做不到它这般自在。像落叶吧,它只洒脱一阵子,然后就会落在它永远可以依靠的土地上,而我有远方的梦,一旦放逐了脚步,便愈走愈远。”

  如今,越走越远的尹晓华当了20多年的新瑞安人,女儿在南昌读大学,儿子在本地念高中,自己也加入了瑞安的诗词学会、作家协会,以及温州市作家协会。偶得空闲,他总会和文友们一同或共赴山水胜境,或踏访古镇幽巷,尽情赋诗、畅叙长谈。

  “诗是生命中的一抹春阳。”尹晓华说,工地上有太多汗水、太多风雨,需要温柔的阳光,抚慰人心。至于未来,尹晓华想为自己出一本诗集和散文集。“我想给自己留个纪念,这一生来过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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