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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3版:钱塘江

清明帖

  苏轼诗云:“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清明时节,梨花胜雪,万物纷纷迎来另一层境界。清明节,亦称踏青节、祭祖节,是祭祀扫墓的节日。二十四节气里,唯有清明节兼具自然与人文两大内涵,既是自然节气点,也是传统节日。

  在吾乡,逝去的先人均葬在山中。清明当日,所有的孩子都要跟着大人进山上坟。给童年的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群山隐隐中,摇曳着如火如荼的映山红,绚烂至极。我们总要摘一捧映山红带回家,以清水储养,多日不萎。

  如今,久居城市,多年不见映山红,小区最多的观赏花木则是西洋杜鹃,与映山红花期相若,一样开在清明前后,但西洋杜鹃总归缺乏映山红那股蓬勃的灵气与泼辣的野气。

  清明多雨潮湿,楼下空地几丛艾,见风长,日日不同,枝枝叶叶间散发出粗朴的生命力令人惊叹。福建人有一句祝福孩子的话:一暝长一寸。艾在清明的醺风下,较之孩子的成长,要快速得多,至少一暝三寸。

  毕竟是晚春了,气温渐升,杏桃海棠,花事皆了。红叶李早早将一身浅粉谢了,徒剩一树绛红叶子披披离离,每一节枝条上均遍布星辰般密集的小果子,毛茸茸的,怕生似的,仿佛不敢肆意长大。

  最壮观的要数杏树,拇指大青果隐于繁密的叶丛,于四月的风中摇摇晃晃……阳光如金箔般洒在身上,暖融融的,人陷溺于春懒中一直起不了身,梦一样迷离。

  眼界里,均见蓬勃的生命力。

  正午时分,小区上空开始飘起柳絮,纷纷扰扰的,犹如一个人静默的心思,纵然启口,也是无法言明的。那些柳絮飘飘摇摇的,如山泉绕壁,最终于池塘里安身,清晨路过,仿佛下了一夜细雪……亦如一首浅淡的诗,让人恍惚无言。

  四月,真是迷离的月份。合宜静坐,冥思,抑或抱着小婴儿坐在紫藤花下,婴儿的乳香与紫藤花的芳香热烈呼应,彼此交集,让人昏眩……小区一架紫藤,逾十余年,终于将整条木架缠绕得密不透风了,一条条触须肆意生长,耸立着直往虚空中去了。

  近旁一两株香樟,一年年静默如谜,佛一样禅定。紫藤花天性热烈奔放,花开如开闸泄洪,一路奔涌,势不可挡,甚至将自己的花一串串大胆挂在香樟树冠。远看,这些借道而来的紫花,反衬得香樟树愈发庄重肃穆。

  微温的夜里,紫藤开花仿佛有微响,犹如圣桑的《天鹅》,必定是帕尔曼拉出来的,咕噜咕噜,咿咿呀呀。

  翌日,又是清朗的一天,微风拂过面颊,仿佛一个人洁净的气息,圣桑湖畔的天鹅,被四月的风送得很远很远……帕尔曼这个卷毛的小胖子,将小提琴搁在肩上,拉得一头汗。春月在天,万物沉浸于紫色梦境中。

  一年一度,日子又过到襟怀坦白的晚春,适合听听德沃夏克,是《回故乡》。童年的应许之地,也是一个人精神上的故乡。春的进程,好比一个人的童年。童年是没有边界的,童年也是一个人独自走在春夜,天上挂着细月,什么都有了。

  四月的春夜下,当樟树散发清淡香气,总会叫人想起童年,以及遥远的永不再来的事情,如昙花悄悄打开花瓣那么宁静,一颗心瞬间被虚空中的香气照亮,不再忧惧。

  凌晨五点,窗外小鸟叽叽喳喳,大风来来去去,樟树橘红色新叶蝴蝶一样翻飞,如同波格莱里奇弹奏的勃拉姆斯钢琴小品,雪洞一般的音符,一如永生的春日。

  仿佛一夜间的事情,晚樱大面积怒放,蓬勃而热烈,如同勃拉姆斯第二钢协那样痴痴盹盹,藏着感性与深情。

  那些花朵一样的音符跳动于琴键之上,也似山谷溪水,流淌于月夜,无所往,无所终。一个乐迷说,听勃拉姆斯“这音乐让我嘴角浮起了平时吃了抗抑郁药才会有的那种傻乎乎无意识的微笑”。这句话,令人心折。

  早晨,前往菜市途中,路过一条小河。河面上同样铺满一层层柳絮,熏风徐徐,将细淡的柳絮稍微拂一拂,青碧色波光重新显现,远望之,整个河面犹如一匹绸缎,有秘而不宣的潋滟之美,青碧底子上,点缀着丝丝缕缕的白絮,一波一波地,在四月荡漾……

  小时候,有一个电视剧《夜幕下的哈尔滨》,里面有个女主角,芳名“柳絮影”。这名字脱俗,在于轻与淡。四月的好,同样在于轻与淡,以及那种无可言说的迷离。


浙江日报 钱塘江 00003 清明帖 2025-04-06 浙江日报2025-04-0600009 2 2025年04月06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