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小离家
老大回
方泽
年届期颐的新四军老战士娄井海在两个儿子与两个儿媳的陪护下,从四川成都坐高铁,经过十二三个小时的行程到达杭州;侄儿又安排车辆接他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长塘。
娄老1927年出生于现今的绍兴市上虞区长塘镇,曾在上海读小学、当童工。1945年,辗转来到苏北参加新四军,因为童工学的是印刷,就进了一师政治部下属的《苏中报》印刷所当技工,那年18岁。解放后,娄老参加了西南服务团。1952年,《四川日报》创刊,娄老就一直在四川日报社工作,历任印刷厂厂长、省报协秘书长等职。
在有生之年再回一趟故乡,是娄老的夙愿。娄老略带伤感地说:这是最后一次回老家了,我争取再活两年,活到100岁。
我们是坐在娄老大侄子家的后院露天闲聊的。一边是一众人围着娄老谈天说地,一边是娄老的晚辈们七手八脚地忙乎着午饭。那“备战午餐”的热气腾腾的场面,像极了谁家讨媳妇办喜酒。
娄老感慨地说:昨天到家后,村里我到处转了转,老屋基本见不到了,村庄里的路都改成水泥路了,还四通八达的;都不认识了,我们家也变得我不认识了,让我记得这里是我家的就是这口井——我们叫“歪台门井”,多少年了,就它不变,井里是汩汩不绝的泉水,还有荷花,还有小鱼……娄老感慨道:农村变化太大了,一个字,就是“新”,新农村、新气象、新面貌,这是社会的发展、时代的进步。
娄老继续说:要是这口井也没了,我可记不得我家了。我的名字叫“井海”,我就是从这口“井”跳出到的“海”(上海)的哦!“‘井’可就是我的家乡,”娄老风趣地说,“要不然为啥叫‘背井离乡’呢!”
到了开饭时间,满满一桌子菜,娄老说他都要尝一尝、吃一口。白斩鸡肉、白鲞扣鸡、霉千张蒸千刀肉、干菜焐肉、清蒸芋艿、油条丝瓜……我暗思,长塘“十碗头”“廿碗头”,这些菜肴肯定都有吧?
未及细想,一盘干菜煮鞭笋转过来了,娄老搛了一筷吃了然后又去搛,还说真鲜、真好吃。又转过来一盘蛋,我说,娄老,这是“活蛋”,很好吃的。娄老看看,摇了摇头,说“我不吃”。侄子见状说,大爹,这蛋是孵过的。娄老说,哦,喜蛋、喜蛋!便马上利索地拿上一个,又利索地敲开蛋壳利索地吃了起来,还说这喜蛋随便没得吃的噢!我接口说,是的,没得吃,大人也不让吃,说是“孵胎蛋”,吃了读书不聪明。娄老说,喜蛋有营养,也好吃,一壳水特别鲜。我于是顺便晓得,同一种蛋也有不同表述的,我们说的“活蛋”,娄老记忆或语言习惯中是“喜蛋”。
吃着吃着,一盘剁椒鱼头又转过来了,侄子给大爹夹了一大块,说这是康家湖里的鱼。娄老“哦、哦”地应着,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辣椒片一片一片地拣出。见状我很是诧异,说:娄老您不吃辣椒?娄老说:我不习惯吃辣椒的,家乡的味道入骨了。啊,这怎么可能,几十年了呢?
体壮曰健,心怡曰康。娄老回乡,整个过程两个儿子、两个儿媳都形影不离陪伴,就连用餐时儿子儿媳都分分秒秒地顾着老爹,怕他少吃了,更怕他多吃了。娄老亦年近古稀的大儿子告诉我,他跟老爹说了:“回故乡去了您可要控制情绪,不要太激动噢!”老爹“听话”地连声应诺:“晓得,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