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千年学府岳麓书院——
湖湘人才为何于斯为盛
本报记者 潘璐
岳麓山脚下,森罗滴翠,创办于北宋开宝九年(976年)的岳麓书院安静栖息于此。这里的每一块匾额、每一副楹联、每一块碑刻、每一座教学斋和藏书阁,都承载着厚重的历史,承载着湖湘精神。
长江文化考察队第二路来到岳麓书院,因为它是长江文化中浓墨重彩的一笔。书院始于唐、兴于宋,集讲学与藏书功能于一体,是中国古代培养人才、传承文脉的独特教育形式。在书院发展过程中,长江流域一直居于全国第一序列,引领着这种新型教育体制的建设潮流,而历代书院也逐步发展成为长江流域的学术中心。
湖南大学教授朱汉民曾表示,无论是考察书院的源起,审视其发展数量、规模和办学的成绩,长江流域的书院均远远高于其他地域。
在历史上,有据可查的书院约有7000所。然而,千年弦歌不辍并演进为现代大学的,惟有岳麓书院。
为什么是岳麓书院?这座书院为什么培养了这么多优秀的学生?
如今,行走在岳麓书院大气端方的讲堂,讲解员会引导往来游客注意左侧一方小小的石刻。上面的108个字,正是乾隆十三年山长即书院执掌者王文清作出的回答。这位一生著述宏丰、以诗文和考据经史闻名的鸿儒,制定《岳麓书院学规》十八条。
前十条以“立德”为主,要求学生们“时常省问父母”“朔望恭谒圣贤”“举止整齐严肃”;倡导节俭,“服食宜从俭素”;交友谨慎,“损友必须拒绝”;珍惜时间,“不可闲谈废时”。
后八条则以“求学”为主,要求学生们“日讲经书三起”“日看纲目数页”,不仅要读古人的经典,也要“通晓时务物理”,如果读书至深夜,要求“夜读仍戒晏起”。尤其是最后一句“疑误定要力争”,激励着如今不少学子保持批判精神,敢于追问。
时至今日,这份学规仍不过时,并且印在湖南大学学生守则的醒目位置上。2006年8月,新加坡教育次长站在讲堂,细读《岳麓书院学规》良久,对朱汉民说,这个值得引进到新加坡大学。许多大学校长看后,认为这几乎可以原封不动地作为当代大学生学规。
岳麓书院不仅是一座以教书育人为己任的学府,也是可以让思想自由碰撞的场所。走过写有“实事求是”的匾额,书院讲堂正中设有高一米左右的长方形讲坛,这是古代老师授课的地方。屏风前摆放着两把鸡翅木交椅,是为纪念朱熹和张栻两位理学大师同堂会讲。
南宋乾道三年(1167年),张栻主持岳麓书院,朱熹自福建崇安千里迢迢到此交流。两人在学术观点上有所不同,经常在台上激辩,台下四方学子云集。他们不止探究理学,还对国事抒发忧患之心。
岳麓书院党委副书记马华华表示,“朱张会讲”展现出岳麓书院海纳百川、兼容并包的开阔胸襟。口口相传的还有这样一个场景:一日清晨,朱张两人登临岳麓山顶,只见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朱熹惊呼:“赫曦,赫曦!”为此,张栻专门在两人观看日出的地方修建了一座赫曦台。
此后,作为理学大兴象征的赫曦台,成为学者的神往之地。台内屏风上,著名思想家王阳明就留下了“隔江岳麓悬情久,雷雨潇湘日夜来。安得轻风扫微霭,振衣直上赫曦台”的诗句。
尽管明代后期禁止自由讲学,禁毁书院事件亦时有发生,但岳麓书院的师生仍能在困顿中求索圣贤之道,在艰苦中承续学术之思,为何?
在讲台两侧的一副66字长联里,我们似乎寻找到了答案。这副长联由清乾隆时期岳麓书院山长旷敏本所撰,是悬挂在岳麓书院的36副对联里最长的一副:
“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得失安之于数,陟岳麓峰头,朗月清风,太极悠然可会;
君亲恩何以酬,民物命何以立,圣贤道何以传,登赫曦台上,衡云湘水,斯文定有攸归。”
讲解员告诉我们,当年的赫曦台高踞岳麓山顶。也许正是登得高望得远,当看到衡山的云、湘江的水,人的眼界开阔了,对灵魂的叩问更深了,通透旷达的处世哲学、沉郁厚重的家国情怀,才得以浓缩在这66字里,而读懂这66字,人生也便有了目标和追求。
古往今来,以岳麓书院为核心的湖湘学派,不讲求“一心只读圣贤书”,而注重将个人道德修养和经邦治国事业结合起来。“一群湖南人,半部近代史”。从明末清初思想家王夫之,到清代“开眼看世界”的先行者魏源;从叱咤历史的风云人物曾国藩、左宗棠,到渴望变法图强的唐才常和谭嗣同,再到革命先辈毛泽东、蔡和森、邓中夏……一代又一代以天下为己任的青年从岳麓书院走出湖南,改变中国的面貌。
如今的岳麓书院,是湖南大学二级学院,下设历史学系、考古文博学系、哲学系,形成了从本科、硕士、博士到博士后的完整人才培养格局,一方面从传统书院教育中吸取智慧、挖掘资源,另一方面立足高等教育发展的现实,适应时代需求。
窸窸窣窣的雨声里,岳麓书院正门仍有许多人与“惟楚有材,于斯为盛”的牌匾合影。这8个字,是这座湖湘文化殿堂人才辈出的真实写照。直到游客散尽,崇圣祠仍灯火通明。讲解员告诉我们,或许是学生们还没下课。
穿越历史烟云,几经损毁和重建的岳麓书院,如同奔流不息的长江,兼容并蓄着自由的思想,激励一代代莘莘学子脚踏实地、实事求是地续写着“惟楚有材”的图景,创造美好未来。
(本报记者 潘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