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老虎自密林中转身，金色的瞳孔格外明亮。它拱起脊背，竖起耳朵，耳朵处的短毛卷曲，似乎正警觉地观察远处的猎物。硬挺的胡须和鼻尖柔软的绒毛形成鲜明对比。走到近处才发现，这不是画也不是照片，而是一幅经过5亿次穿针引线后的湘绣作品。

　　长江文化考察队第二路走进位于长沙的李艳刺绣艺术工作室。二楼中间的双面绣座屏《山兽之君》一下子吸引住了我们。它的创作者、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湘绣代表性传承人李艳告诉我们，为了展示老虎不同部位、不同质感的毛发，她在这幅刺绣上用了4种创新的针法。“湘绣传统表现老虎毛发的针法鬅毛针没那么细腻，所以我发明了汗毛针、卷毛针、绒毛针、毛针等4种新的针法，来表现不同部位的质感，层层叠加才会使湘绣老虎栩栩如生。”见我们啧啧称奇，李艳笑着说，许多人第一次见到湘绣都会被惊艳到：“只要你见到湘绣，就会爱上它。湘绣就是有如此神奇的魅力。”

　　在中国刺绣界，有“苏猫湘虎”之说，而我们看到的这幅作品和传统湘绣老虎又不甚相同。从22岁被丝线吸引从而拿起绣花针，到61岁仍在湘绣学院任教，李艳将湘绣“绣”进了自己的人生，开发出画绣结合绣、立体绣、油画全异绣等湘绣新品种，赋予湘绣新的生命力。

　　她正是对湘绣“一见钟情”，随后择一业而终一生。

　　1985年，李艳从湖南师范大学艺术系油画专业毕业，被分配到湖南省湘绣研究所。虽然跻身四大名绣，但当时的湘绣销售面很窄，客户很少，也缺乏代表性产品。虽然问题重重，但李艳相信，自己能和湘绣碰撞出新的火花，于是决定扎下根来。

　　“只有传承而没有发展是行不通的。”李艳尝试把西画技巧引入湘绣，把绘画语言巧妙地融入到刺绣中。在设计之前，李艳会把作品放到一个空间里，思考每一处要用什么针法去表现。“以针代笔，以线代色，把我的所学都用到湘绣里。”李艳穿插使用不同针法，解决了传统湘绣动物毛发表现形式呆板、平面的问题。

　　为了让湘绣更好地呈现出空间感和立体感，李艳专门请苏绣老师来到湘绣研究所，将乱针绣的工艺引入湘绣，才出现了现在虚实结合的湘绣工艺。她相信，不仅要在技法上创新，也要在题材上创新，于是便有了《冬雪北国》里层次分明的雾凇和积雪，《爱的家园》里相互依偎的动物们，自然和生命的呼吸穿过湘绣裱框扑面而来。

　　在李艳看来，湘绣早已成为了她生命的一部分。传统湘绣中粗犷勇猛的狮虎形象也刻入了李艳的性格里，浸润在敢为人先的湖湘文化中。“每个地方的作品都和当地的文化有关，我们湖南人就是大气豪放、敢闯敢拼的，作品都是比较‘大’的东西。”

　　她指尖的湘绣，不仅承载着绵延两千多年的湘绣技法，也承载着她对湖湘大地的赤诚之心。

　　除了绣动物，生长在长江之畔的李艳还有一个祖国山河梦。2016年前后，李艳从青海沿着长江一路东行，行至湖南岳阳楼，再到湖北黄鹤楼，最终抵达位于上海的长江入海口。一年多的时间里，她坐着游船顺江而下，拿着相机拍照，用画笔写生，去描绘每个景点最经典的那一段，然后把它们全部连接起来。如今，她创作的12米长卷湘绣《长江之歌》被收藏于长沙市铜官窑古镇的绣珍阁，我们在工作室里看到的仅是其局部：陡峭而形态各异的山峰穿透缥缈的云雾，石灰岩壁上生长着苍翠的树木。水天一色，滔滔江水似一匹银练从天边悬挂而下，载着千帆奔向远方。

　　湘绣的传承也似长江般奔流不息。现在，湘绣研究所有二十几位设计师，与职业学校合作培养人才。“在我的学生中，有6人成为省工艺美术大师，获得高级职称的人数就更多了。如今，他们都成为湘绣事业的中坚力量。”李艳说。

　　李艳在创作路上并不孤单。她的女儿昌妮接过母亲想让湘绣走进千家万户的梦想，致力于开发日常实用、人人都能拥有的湘绣产品。

　　在工作室一楼，我们打开了昌妮的刺绣世界“艷湘绣”。手提包、腰扇、冰箱贴、车挂、环保袋，以及结合了岳麓书院、橘子洲头等长沙文化地标的亚克力摆件，各种湘绣文创让我们目不暇接。昌妮说：“像球鞋、短袖、护肤品牌之类，我们都有跨界合作。什么类型都愿意尝试，越有趣越愿意做。”80后、90后的中高端消费群体是她的主要顾客。昌妮说：“我们一定要保持一个创新的速度，以后会往饰品和艺术装置的方向发展，做更加现代化的湘绣。”

　　如今，无论是李艳还是昌妮，仍想着如何重新阐释湘绣语言，让千年湘绣飞入寻常百姓家，让传承之路如丝线般绚烂而绵长。

　　（本报记者 潘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