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在莫干山下拜师,学习古法铸剑——
千锤百炼,“铸”一场江湖梦
本报记者 吴丽燕 见习记者 刘凌云 共享联盟·德清 蔡俊
秋日的德清莫干山,凉风阵阵,鸟鸣悠远。山脚下的阜溪街道郭肇村农耕文化园内,“叮——铛——”,锤子与铁块撞击之声不绝于耳。以季劭聪为掌门的德清县莫邪干将剑文化有限公司团队,经过夏日高温季的休整,已经忙碌开了。
莫干山,自古就是铸剑圣地。相传春秋末年,吴王派干将莫邪在此铸成中国古代九大名剑之一的雌雄宝剑,磨以山之石,淬以池之水,则铦利倍常,莫干山因此而得名。而今,当我们再说起铸剑师,无论是这个职业本身,还是他们铸造的刀剑,都给人一种恍然隔世之感。
刀光剑影里有匠心传承,千百年后的今天,饱蘸干将莫邪铸剑之精气,剑池水奔涌而下。我们拜莫干剑团队为师,学习如何用古法技艺锻造宝剑,“铸”一场千年江湖梦。
一把上好剑条,要砸十几万次
敞开式的铸剑场内,铸剑用的炉子由传统砖块搭砌而成,鼓风箱呼呼作响,后方的竹子轻轻摇曳,铁与火的气息开始弥漫四周。
正当我们卷起袖子准备来一场沉浸式学习时,90后铸剑师王灏云递过来厚重的牛皮褂和手套。“等下炉内温度高达1300℃,锻打时一锤下去就火星四溅,你们别被烫伤了。”在王灏云的手臂上,是不少大大小小的伤疤。
此时,炉内火星不断增多,铁已达到熔点。王灏云熟练地将烧得通红的铁块从炉中取出,迅速放在铁砧上,单手抡起10多斤的大锤子一锤而下,瞬间火花四溅。随后,他拿出一个4斤小锤和一个8斤大锤,指导我们分别站在两边,两锤交替锻打。
“快,落锤,砸它最红的地方!”王灏云催促我们挥锤。第一次做,略显局促,我们稍调整姿势犹豫了四五秒,错过了最佳时机。
锤起锤落间,本以为很简单,做起来却颇有技巧,我们多次捶打,但每一次锤头都不能准确地落到一个点上。“抡高一点,这样有加速力。剑身各部分密度和成分都要均匀,就需要反复锻打。”王灏云说,铸剑人要体力好、手劲大。每折叠一层要锻打30至40锤,一把上好的剑条则要砸上十几万次。初学时他每天要练习抡几百下大锤,常常满手血泡。
整个锻打过程,是无数次的加热、折叠、锻打、延展,再折叠、再锻打、再延展,在数以万计的锤声交织中,钢材密度增加,结构如丝般交错。我们也瞬间明白,古人所说“百炼成钢”便是如此。
而这还只是其中一小步。“一把上好的刀剑,需要经过锻造、研磨、錾刻等工艺,每道工艺又可细分十几道程序,加起来有上百道工序。”季劭聪向我们介绍道,目前团队有10余人,这里用古法技艺锻造的每一把剑,都凝聚着团队的心血。
剑脊就像中国人的脊梁骨,要直!
书里的刀剑江湖太遥远,而铸剑炉旁,火焰映红的身躯让我们倍感真实。
季劭聪出生在龙泉铸剑世家,自小耳濡目染父辈锻打铸剑,也常听祖辈们讲欧冶子、干将莫邪等匠人的铸剑故事。
千百年前,干将莫邪在剑池畔铸雌雄二剑:刚能斩金削玉,柔能拂钟无声,名为“莫干剑”。12年前,季劭聪携手团队隐于莫干溪谷,取奔流而下的剑池清泉,遵循着古人足迹,于烈火和铁砧中续写新的铸剑故事。
神秘的莫干剑,至今还未出土展示在世人面前。这些年,季劭聪和团队翻阅书籍,查阅文献资料,尽可能复刻还原莫干剑。作为外行人的我们,现场看剑身、外观都颇为相似。
“但其实不一样。”季劭聪指着剑上的花纹解释,每把剑的神韵就在此处。经过提醒,我们在明亮的光线下细细观察,只见剑身上闪烁着特殊的花纹,如高山、流水,浑然天成。
原来,每一次捶打,温度、力度都不一样,再加上材料不同,折叠锻打的方式不同,剑身上会呈现出明暗不同的层次。
熊熊炉火淬匠心。当锻打结束,剑胚初具雏形,研磨这道慢工出细活的工序就要上场了。
“磨刀石有200目到3000目大小不等,磨石的目数越大,表面越细腻,磨削量越小。”季劭聪边拿不同大小的磨刀石边说道,用手研磨优越性在于铸剑师与剑亲密接触,可凭手感不断为剑整形。
我们右手拿起剑柄,左手将剑身按压在2000目的磨刀石上,沿一个方向来回磨。很快,铁的锈渍慢慢地退去,剑条变得光亮如镜。
刚有了小小的成就感,我们就发现研磨的对称度和平整度明显不一样。“你们看,按着的手要放松,沿着一个角度,发力点要均匀。”我们也意识到,因为按剑研磨中害怕受伤,我们按着的手明显有僵硬之感,研磨的力道也不一。
“这道工序要有耐心,不然就很容易受伤。”摊开双手,季劭聪回忆起过往,年轻时性子急,经历过多次断指之伤。帮助我们不断研磨修整,季劭聪眯起一只眼,仔细观察剑脊的直线,不放过丝毫瑕疵。他说:“铸剑如做人,剑脊就像我们中国人的脊梁骨,要直!”
刀下生莲,让剑也有柔美一面
古人言,十年磨一剑。莫干剑团队铸剑师说,锻造一把锋利的剑,需要半年的时间。若是再讲究一些,需要两三年。
这些年,为复原各个朝代的古剑,团队走遍各大博物馆,研究馆藏实物和出土文物报告,设计剑形、剑鞘、装鞘,还原上千把古剑。鉴古铸今,《天将雄师》《水浒》等不少影视剧组都曾找他们铸剑。成龙上海武术馆成立之时,还曾请季劭聪设计三把宝剑作为镇馆之宝。
剑本无情,源于造物之士,冰冷的铜铁便多了人的情趣意味。如今团队中,每人都在各自精通的工序上钻研。施敏是让我们惊讶的存在,这位说话轻声细语,看似柔弱的江南女子,心中也有一个武侠梦。
“剑给人的第一印象是锋利,但其实剑还有典雅柔美的一面,这体现在剑鞘、剑柄等部位的装饰纹路,需采用古法錾刻工艺。”见到施敏时,她正在为一把明剑的剑格做錾刻,錾刀一笔一笔刻在金黄色的铜板上,朵朵莲花次第绽放。
“錾刻是细致活,方寸之间,便是创作的天地。”施敏向我们展示了她的创作工具,直的、弯的、粗的、细的,大小錾刀多达几百把。她说,自己就像是小说里的女侠,日复一日地练,只为习得绝世錾刻法。
在施敏平时训练的铜板上,我们也学着她的样子,左手捏住錾刀抵住铜板,右手紧握小锤,
一敲一挪,一重一轻。此时,我们看不到自己刻得如何,凭着直觉一锤一锤向下敲。
不出所料,当我们拿开錾刀的那一刻,一条条深浅不一、粗细不同的直线出现在眼前。“避免出现这个情况,关键是要控制力度。”施敏重点纠正我们手腕的力量。在她的指导下,我们控制着敲下去的力道,尽量做到每一锤都均匀,并控制着刀锋缓缓向前推。
伴随着“叮叮叮”的金属声响,我们刻出了直线,也刻出了曲线。
“挺好的!”受到师傅的鼓舞,我们在铜板上训练得更起劲。多条线条錾刻下来,明显比之前要均匀流畅。就这么10来分钟,我们手和肩膀都有些酸痛。
“这时间已经很短啦,我们有时候一做就是四五个小时,一旦停下来纹路感觉就不对了。”施敏说,练习线条是基本功,等做到神到、心到、手到,莲花可以徒手錾。
和铸剑师交流,我们发现,铸剑于他们而言,不仅是让一块铁发生物理形态的改变,更是对古人、古技的尊重。这些年,他们将复原的古代刀剑在各大城市进行展出,希望大家在欣赏工艺的同时,能透过宝剑,了解古时社会风情、人物风貌,感悟中国剑文化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