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组团式”援藏十年,激活那曲发展动能
雪域高原变迁见证山海情长
本报记者 王逸群 沈烨婷
这个夏天,拉萨那曲第一高级中学门口的公告栏上,新的喜报又挂起来了。
“今年重本率69%,普本率96%!”海拔4500米之上,浙江“组团式”援建的拉那一高,在今年高考中再次取得好成绩。
援建的学校高考成绩打破历史纪录,支援的医院首次开展白内障复明、耳前瘘管切除等多项手术和远程会诊……一个又一个难题被突破,一项又一项纪录被刷新。
成果背后,是“组团式”帮扶带来的强劲动力。2015年,党中央、国务院开展“组团式”医疗援藏和教育援藏工作,即援藏省市的医生、教师组成一个团队,集中对口支援一所医院或学校。从此,各地探索“以院包科”“以省包校”,人才开始“组团”选派。
十年来,一批又一批浙江干部人才飞向雪域高原。团队带团队、专家带骨干、师傅带徒弟……他们带去了浙江优质的医疗教育资源,更带去了“浙江方案”“浙江标准”。
一只蝴蝶在亚马逊雨林里的振翅,就可能引发一场跨越大洋的风暴。从人才到制度,再到理念,来自浙江的援藏力量,正通过“组团式”对口支援,在数千公里之外的那曲掀起蝴蝶效应。
从一个人到一群人
人才之变推动制度创新
不久前,在那曲市班戈县人民医院住院部,75岁的次珍经过小针刀微创手术和抗感染处理,治好了右侧胫腓骨陈旧性骨折和小腿软组织损伤感染,终于康复出院。
这是班戈县首例骨折切开复位内固定手术。“简单来说,就是病人因外力受伤后,通过切开复位再使用螺丝钉、钢板等器材进行内固定。”为她手术的医生——来自绍兴文理学院附属医院的商金祥解释说。
这项简单的外科手术在浙江已是常态,但在海拔4750米的那曲市班戈县人民医院——全国海拔最高的县级医院,却还是医疗领域的空白。
“当地医疗人才极度紧缺,病历写得不规范,就连许多先进设备都不会操作,更别提稍微复杂一些的手术了。”初到这里时,绍兴市人民医院副主任医师张志坚觉得,这里的医疗水平比浙江落后很多。
2021年8月,带着“组团式”医疗援藏的对口帮扶使命,绍兴市“以市包院、以院包科”,组建了首批8人援藏医疗队。来自4家不同的医院和科室的医生们,依托浙江力量牵头开展学科建设,特别是医务科、护理部、内科、外科、妇产科、检验科、影像科等当地急需提升的部门和科室。骨折切开复位内固定手术等数十项先进经验和技术成果,也被“打包移植”。
医疗援藏早在1984年就已启动。然而,最初的“散兵式、游击战”,往往忽略人才队伍的培养和医院的管理。“援藏专家一走,当地医疗水平又回到原来状态。”来自浙江省人民医院的妇科医生程伟业首次来到那曲妇保院时,仍有同样的感受——这家浙江新结对的医院,仍没有一套完整的手术班子,无法独立开展常规妇产科手术。
2015年8月,中央第六次西藏工作座谈会在北京召开。同年,中央组织部会同国家卫健委、教育部及17个对口援藏省市,先后开展医疗、教育人才“组团式”援藏,以提升受援医院学校的水平。“举全省、全市之力帮扶一家医院,这在以前无法想象。”程伟业说,毕竟内地不少专家都是一号难求。
王牌资源下沉到基层,效果立竿见影。进藏三年,班戈县人民医院首开消化内镜诊治项目,并在内镜下成功识别了一例以消化道出血为首发症状并最终确诊为食管癌的病例。当地还成功开展常规骨科手术、外科肌骨超声、外科超声介入术……三年来,绍兴援藏医生在当地推广和开展新业务新技术61项,帮助医院制定了3个学科发展规划。受援医院一批重点专科实现“从无到有”“从有到优”。
人才培育的背后,是制度跨出的一大步。
因为培养模式和地域差异,两地的医生在学历、实践技巧、理论水平等方面都千差万别。在那曲,不少医生是专科毕业,一些医护人员工作积极性不高。
浙江首批“组团式”援藏医疗队队长,时任班戈县人民医院党委副书记、院长魏剑锋感受最深:“改变当地医务人员观念,调动工作人员的积极性,远比提升医疗水平艰难。”
因此,在“组团式”援藏中,推进人事、薪酬、管理运行等体制机制改革,提升管理水平,被作为一项重要工作。
“最初医院只有30%的执业医生。”魏剑锋到岗后便制定了一系列的激励措施,并设立“三年清零行动计划”,对考出执业证书的医生进行激励。
这些措施很快奏效。“他们开始主动看书学习,执业率已经翻了一番。”魏剑锋说,当地医生不仅在专业上有了进步,而且开始主动与他讨论各种医疗案例和问题。
制度的探索还延伸到绩效考核管理上。当前,医院正在试行一项新的管理制度,综合考评业务能力、技术考核、看诊量等。“虽然目前大家的考核分数相差不大,但沿海地区的先进管理理念,正在一点点影响和改变当地人。”魏剑锋说。
从送专家到搭桥梁
模式之变带来更好服务
在过去的14年里,那曲市第二特殊教育学校学生仁多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可以跨越半个中国来到杭州——今年9月,她将成为浙江盲校的高一学生。“简直不敢相信。”被告知能够继续读书的那个场景,仁多至今仍记忆犹新。
相比往届特殊教育学校的毕业生来说,仁多是一个幸运儿。受限于当地教育资源,西藏只有7所特教学校,但均没有开设聋哑学生高中阶段课程。以往学生们在完成九年义务教育学段后,只能回家放牧或跟着父母寻找生计。这也导致一部分特殊学生的受教育水平只能停留在初中阶段。
2024年毕业的84名学生该何去何从?送走2023届毕业生后,这个问题就一直困扰着校党支部书记王付。
一项新的交流机制,改变了孩子们的命运。去年9月,浙那特教联盟成立,浙江省盲校、杭州文汇学校等5所学校与那曲第二特校结对,并于今年6月推出羌塘折翼天使委培计划。
根据计划,2所学校将“组团”承接区外就学的那曲特殊学生。包括仁多在内的首批3名视力障碍学生和3名听力障碍学生,将前往浙江省盲人学校、杭州文汇学校接受高中阶段教育。
王付难掩激动之情。从今年起,学校每年都可以选派优秀盲聋初中毕业生到浙江继续深造,享受浙江的优质教育资源。“这也意味着那曲的特殊教育学生可以像正常的孩子一样,拥有读大学的机会。”他说。
从教师、医生进藏,到当地学生、人才走出大山,当“组团式”援藏的机制越来越活,模式越来越多,更多的那曲人改变了命运。他们收获的,不仅是更开阔的眼界、更多元的选择,还有更丰富的人生。
选择走出大山,反映着那曲人生活习惯和交往模式的改变,而背后折射的则是“打包式”的全方位援藏服务。
以就业领域来说,每当毕业季,全国各地的对口支援省份总会想方设法为西藏的大学生提供就业岗位。然而结果却是愿意出去的少,时间也待不长。
如何让当地人从“不想去”,到“愿意去”“稳得住”?在走访调研中,台州市援派嘉黎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杨贤巍了解到毕业生索朗晋美曾在成都打工,但孤身在外让他心里很不踏实。不仅远离亲人朋友,还有饮食习惯差异、风俗文化不同……“在区外给藏族学生营造熟悉而又安全的工作生活环境,或许是解决问题的关键。”他说。
于是,组团输出毕业生的想法应运而生。杨贤巍随即找到台州湾新区管委会,建议由园区内相对集中的几家企业共同吸纳嘉黎县高校毕业生,并在人才公寓为他们集中统一安排住宿。
企业积极性也很高,首批就提供了370余个就业岗位。经过多轮对接与反复遴选,立马车业、星星冷链、荣鹏气动等企业被确定为嘉黎县区外“组团式”就业基地。
为了让毕业生安心工作,台州还提供暖心生活保障。除了提供工作岗位,台州还成立嘉黎县驻台州就业服务联络站,为学生们提供办公、娱乐、健身、展陈等交流场所。不仅如此,嘉黎县的一名人社专业干部还一起来到浙江,对接沟通两地政府、企业、学生的需求与信息,为毕业生们提供帮助。如今,23名那曲毕业生已在台州稳定就业。
将浙江之力“打包”支援的“组团式”帮扶,已成为浙江与那曲两地一套成熟的协作模式。
从大组团到小组团
理念之变见证双向奔赴
梳理近两年来的浙江那曲合作成果,可以看出一些新趋势:除了“大组团”外,一个个“小组团”正凝聚起前后方力量,在理念创新、技术支撑等各个层面,带来新的活力。
发展的背后,是理念的变化——除了党政机关主导和援藏资金支持的项目外,越来越多民间组织、企事业单位纷纷“入局”。援藏不再只是支援当地发展,更是协作寻求新发展机遇。
眼下,来自浙江的浙江省中国旅行社集团有限公司、蜗牛景区管理集团等一批文旅企业正马不停蹄。对接那曲景区、设计旅游线路……这场跨越数千公里的合作,旨在将越来越多的浙江游客带到那曲。
地域广阔的那曲,坐拥色林措、萨普神山等景区,文旅资源丰富,一年一度的赛马节更是当地一张金名片。然而,与西藏拉萨、林芝等地相比,那曲成熟的文旅线路和景区仍有待开发。
那曲旅游业下一步如何发展?去年8月,在浙江援藏指挥部的牵线搭桥下,浙江省旅游投资集团带领7家文旅企业深入那曲。伴着飞扬驰骋的赛马声和醇厚的酥油茶香,来自浙江的文旅专家围绕当地文化旅游的发展定位、项目开发、品牌打造、产品差异化等,展开一场“头脑风暴”。
这是一次新的组团尝试,变单向支援向双向合作转变。背后是一种资源优化配置后的成体系援助,让供需两端实现双赢。
这几年,浙江援藏格局发生很大变化,背后反映的是新时代下西藏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2020年,中央第七次西藏工作座谈会提出“稳定、发展、生态、强边”四件大事,对于浙江对口支援工作来说,这是全方位的升级,也是对援藏效能的检验。
浙江省发展改革委对口支援处处长唐寄兴说,当前国家对援藏工作提出了不少新要求,如更加重视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更加突出民生,创新拓展智力援藏,务实推进产业就业援藏等。“深化产业协作、着眼民生改善、注重文化交流,这些仍需要通过‘组团’的理念深入探索。”
借鉴医疗教育“组团式”援藏经验,浙江正聚焦销售、产业基地、工业园区、科研创新等特定领域,有针对性地开展精准化支援,帮助那曲补短板、强弱项,更加注重从输血向造血转变。
去年8月,借助浙江资源力量,那曲在杭州开出了首家特产门店。在上百平方米的门店内,冬虫夏草、藏红花、牦牛肉、藏贝母、牦牛奶,这些那曲的农优产品一应俱全。杭州市民可以在家门口买到海拔4500米以上的那曲特产。为了长期破解销路难题,线上商城同步开设。经过推广,那曲产品得到越来越多消费者的喜爱。开馆当天,某品牌手撕牦牛肉就卖出了1万多份。截至去年底,那曲产品累计销售金额超过600万元。
“援藏的每个阶段都有工作侧重点。”第十批浙江省援藏指挥部指挥长、那曲市委副书记、常务副市长董旭斌说,从初期改善民生到现在发展产业,带动当地农牧民共同富裕,浙江“组团式”援藏变的是形式和内容,不变的是内核和初衷: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漫步那曲,大大小小的浙江烙印已深深刻进了这片土地。城市建设、智力支援、产业布局……来自浙江的项目多点开花,激活那曲发展动能的同时,也成为两地心连心的历史见证。浙那故事,还在继续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