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日报 数字报纸


00004版:钱塘江

山水图像中的古典生活与绚丽人文

  古代中国山水文化积淀丰厚,岩壑林泉之间凝聚着深重的历史烟云、沧桑印迹。南宋著名词人辛弃疾对此深有感慨,赋词云:“清溪奔快,不管青山碍。十里盘盘平世界,更著溪山襟带。古今陵谷茫茫,市朝往往耕桑。此地居然形胜,似曾小小兴亡。”(《清平乐·题上卢桥》)同样的感悟和表达,在古代绘画艺术中,也有充分体现。在古代山水画作的画纸艺绢汇聚的缤纷山色里,山水华滋、林木繁茂,世情斑斓,逸兴飞扬。曾经鲜活的生命、已然过往的生活、纷繁驳杂的思绪、细腻丰盈的情感、陶冶积淀的业绩,均如崖岭绿树长青、坡谷繁花盛开、川上春水长流,累生而成山水图像中的古典生活世界,气象万千,人文璀璨,厚重而灿烂。

  农耕文明时代,天地山水与人类的物质生活密切相关:“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无穷也,日月星辰系焉,万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广厚,载华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洩,万物载焉。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广大,草木生之,禽兽居之,宝藏兴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测,鼋鼍蛟龙鱼鳖生焉,货财殖焉。”(《中庸》第26章)在历代不绝的山水图像中,可见人们于山水间居游行旅,渔樵耕读。春耕、夏种、秋收、冬藏,四季的劳作总是相似;元宵赏灯,清明祭祖、中秋拜月、重阳登高,一年的日子似水东流;生养嫁娶,父业子承,歌哭生聚,慢慢变老,一生的模式刻在时光隧道里,人人从此走过。

  人对于自然山水的觉醒,是文明进步的重要时刻。中国文化有着向山水寻求慰藉、抒发情感的传统。这个山水,是自然的山水,更是饱含深情的人文山水。高山大水万年屹立的永恒不朽、千载不息的奔涌流淌,静默不语,坚韧包容,予人心灵洗礼,涵育品性修养。人们于此间仰观俯察,游目骋怀,体验宇宙万物的神秘、自由、丰茂和生机,汲取本真、清澈、浪漫、豪迈的生命真性,涵养虚怀若谷、大度包容的高远格局,寄寓坎坷人生中的不屈抗争和傲然风骨,挥洒探索山水内美的才情意趣。并藉此与先贤、与传统相与往还,寻求同声共气的心灵契合。山水图像中的峰谷、溪泉、烟岚、夕阳、山月、嘉树、花影、禽声,简册、法帖、画卷、琴棋、吟诗、品茗、焚香、雅集,种种自然和人文的意象,表现的是阅尽人世繁华后向着自然山水的返璞归真,摆脱俗务禁锢后身心俱获释放的自由无羁,构筑起了生动丰饶的精神生活之境。

  中国文艺传统讲究“文以载道”。这个“道”,既有美学思想层面的儒家仁、爱、礼、义的伦理德性之道,道家追求虚静简远的任顺自然之道,玄学任性率真的个性放逸之道;也有现实生活层面对时代潮流、社会变革、世道人心、国计民生的人文关切之道。山水艺术与德性、哲思、智慧紧密相连,很好地体现了中国文艺之“道”的各个方面,既提炼和奉献了众多具有中国特色的美学概念、范式、结构形式、表现手法,也在哲学思辨的境界里升华,由此进入中国经典文化符号行列。我们在南宋院体山水画中,可以见到墨色表现的山石、林木、楼阁、江帆、舟船、点景人物,是为“有”之实景;而由大片空白画面所表现的天光水色,则乃“无”之虚境。它们黑白相对、虚实相应、有无相和,共为一体,既相互对立,又相互映衬,构成完整画面,予人和谐有致的中和美感。此处的黑白、有无与虚实,更是中国古代“阴阳”概念的奥义显现,揭示了事物彼此对立而又相互消长、对立统一的趋势与特征。以空白之法表现的这些虚境,也是自然的本质状态在人的意识中的存在。它启示人类意识并正视客观世界的存在和自身主观世界的局限,以人所特有的艺术洞察力,领悟人与山水的本质关联、自然山水的深奥内涵、超越生命的宇宙存在,体现了彼时人们深刻的人生哲思和宏大的宇宙意识。

  由此可见,中国古代绘画艺术不仅是艺术创作,亦是反映中华文明进程的重要载体,蕴含着认识自然、感悟社会、体察人生的深邃思想结晶,具有涵育、形塑、保育和传续中华文明的深层功能和价值。绘画作品因其视觉表达的形象性、线条色彩的易感性、形式美感的生动性、创意思维的敏锐性、社会传播的广泛性,直观鲜明、活力充盈,具有优于文字文献系统的普及教育作用。

  由浙江大学、浙江省文物局编纂出版的“中国历代绘画大系”,经过近20年的研究、编纂,已出版《先秦汉唐画全集》《宋画全集》《元画全集》《明画全集》《清画全集》五部断代绘画集成,收录海内外267家文博机构的纸、绢(含帛、绫)、麻质中国绘画藏品12405余件(套),是中国首次对世界范围内留存的中国古代绘画作品进行全面系统调查、考证与汇编之作,也是迄今为止最高精度的中国古代艺术品图像档案整理项目。

  现在,浙江大学、浙江省社科院等专家组成策展团队,精心策划和举办了“盛世修典——‘中国历代绘画大系’成果展”的专题展览“绘见:山水中的古典世界”。本次展览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古代绘画艺术作品展;在展陈方式上,也并非完全以作品的完整呈现为唯一形式。而是更多聚焦于图像学意义上的文明探索,采用整体、局部和细节等多种类型山水图像,沿着山水画境—物质生活—人文情致—思想观念的渐进路径,提炼组合成“缤纷山色”“斑斓世情”“逸兴飞扬”“澄怀观道”四个展陈单元,分别提炼和展陈了山水图像中蕴含的山水艺术、物质生活、精神活动和思想观念,让蕴含、交织于自然、人文和艺术间的文明辉光,以公众展览的方式得以表达和传播,充实心灵世界,映照今天的生活。


浙江日报 钱塘江 00004 山水图像中的古典生活与绚丽人文 2024-08-04 浙江日报2024-08-0400008 2 2024年08月04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