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大学讲席教授、国际知名生物化学和细胞生物学家管坤良为本科生开课——
让每个学生,在科学天空自由翱翔
本报记者 丁珊 通讯员 沈是 张弛 孟迪
“我身上没有什么光环,我只是一个老师,仅此而已。”
与管坤良第一次会面,他的开场白就如其人:简洁、直接。
管坤良是西湖大学生命科学学院讲席教授、分子细胞生物学实验室(管坤良实验室)负责人,除了承担本科生教学任务,还带领博士研究生开展科研工作。我们近日见到他时,他正在上一堂面向本科生的课——细胞生物学。这堂课由俞晓春、付向东、管坤良3位教授执教,每人负责一个阶段的教学,管坤良是课程总负责人。
管坤良是国际知名生物化学和细胞生物学家,是Hippo信号通路(Hippo信号通路通过控制细胞的生长、增殖来维持身体健康)研究领域被引用最多的学者。他还是双专一性蛋白磷酸脂酶的发现者,美国“麦克阿瑟天才奖”的获得者——该奖项是美国跨领域最高奖项之一,旨在表彰在社会发展中发挥重要作用的创造性人才。去年8月,他接受西湖大学邀请,正式加入西湖大学、西湖实验室。
这样一位大咖,为什么钟情于本科生教学?他又为什么强调自己身上“没有光环”?我们试图走近这位从海外归来的学者,走近其本真与初心。
这些恩情,要用一辈子去记住
1963年,管坤良出生于原桐乡县虎啸乡景卫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6岁那年,管坤良读小学。当时的农村,求学路上伴随着艰辛、穷困,但烙在管坤良记忆深处的,更多的是真情和温暖。
“冬天一下雨,从家到学校的路就泥泞不堪,小时候家里穷,没钱买雨鞋和雨伞。”管坤良回忆,当时小学班主任的孩子比他大几岁,老师便把孩子穿不着的雨鞋送给他。
还有一次,是他去杭州上大学的前晚。得知他家情况后,化学老师来到他家,给了5元钱当作生活费。当时,管坤良父亲的月收入是11元钱。
“这些恩情,要用一辈子去记住。”说到这里,管坤良眼神柔和、双眼潮湿,“教师对学生无言的深情,也需要传承下去。”
老师的关爱,化作养分与能量,支撑管坤良走向更广阔的世界。无论他走得多远,始终铭记老师曾经的关照。
1982年,管坤良考取中科院的研究生,并争取到赴美公派留学的机会。之后,管坤良从事细胞生长调控和肿瘤发生的信号转导方面的研究。回国前,他已经是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圣地亚哥分校的杰出教授。
走得越远,求学之初的记忆却越清晰。西湖大学校园内,三三两两的学生不时经过。管坤良指着不远处的一栋楼告诉记者,这就是他的宿舍。“在原杭州大学读书的时候,老师和同学也是这样住在学校里。走廊、篮球场、食堂,随时随地可以讨论问题。”
但在美国,教授大多数住在学校外面。这有异于他向往的大学生活,他想过的生活异常简单——住在学校,走路上班,既做研究,也能上课。
当西湖大学向他发出邀请时,管坤良提出一个要求:“我想教本科生。” 打好地基,才能建起万丈高楼。在管坤良看来,在本科阶段为学生奠定坚实的基础非常重要。现在回过头来看,管坤良的想法,在各类报道中早有踪迹——
2023年,他是国内“未来科学大奖科学委员会”的轮值主席,在香港为获奖科学家颁奖,鼓励更多年轻人踏上科学之路;再往前,他多次出现在复旦大学、浙江大学的学术报告和讲座中,启迪学子的科学思维。
课堂上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随时打断我
尽管身为知名教授,但管坤良在对待上课这件“小事”上,显得仪式感满满。第一次在西湖大学本科生的课堂上亮相时,他特意换上了一身灰色西装,环抱双臂等在门口,神情有些兴奋:“我想让学生第一眼就能看到他们的老师。”
当天,他还和共同授课的付向东教授交流心得。
“一节课你要准备多久?”管坤良问。“抛开其他事务,全部投入的话,需要一周。”付向东答。
“我也是。”管坤良深有同感。“给学生一杯水的话,你得有十桶。”付向东说。
在美国时,管坤良给研究生上过课,但本科生教学更注重知识广泛性、基础性。早在回国之前,管坤良就在为西湖大学的本科生备课了。
在他办公室,放着一本英文版的《MOLECULAR BIOLOGY OF THE
CELL》(《细胞的分子生物学》),这是生命科学领域国际公认的优秀教材。管坤良在美国的书店买到这本1400多页的书,并在书上做了详细的笔记。记者放在手上掂了掂,大约有五六斤重。“我想上课肯定要用到,回国时索性背了回来。”管坤良说。
如此充足的准备,自然而然带来了良好的课堂效果。
清晰明了的细胞结构图、ATP合酶的动态演示视频……大二学生胡印良品的手机里拍了满满一屏的PPT照片:“管老师的课件,用了许多知识可视化的视频、图片,学起来很有意思。”
而这些,都是管坤良从浩如烟海的资料里一点点选出来的。
“课堂上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随时打断我。”管坤良希望他的课堂是交互而自由的。
胡印良品成了最先“吃螃蟹”的学生,他举手提问:“既然线粒体是由母亲遗传给孩子的,如果人类来自同一个祖先,那我们的线粒体是不是一样的?”
管坤良点了点头,回答道:“由于基因突变的广泛存在,即使人类来自同一个祖先,不同人种甚至不同地方的人群之间,线粒体的基因组都可能有所不同;而核DNA的不同水平表达,又会进一步影响线粒体的功能。”
听完老师的解释,胡印良品恍然大悟。
虽然我是老师,但不要完全相信我
走入管坤良办公室,就会发现他的独特——在大门左上方,特意安装了透明玻璃,为的就是让学生随时能看到他,并来找他。
这扇门安装好后第二个月,本科生翁歌华就带着满腹焦虑叩开了门。“当时,我对未来的方向非常困惑。”在管坤良实验室门口,记者遇到了翁歌华,“我记得管老师问了一个问题:你究竟想走一条怎样的路?后来,我慢慢思考清楚了,要走科研方向。”现在,翁歌华是管坤良实验室的一员。
管坤良在课堂上常常是润物细无声。今年5月的一堂课上,他讲到细胞分裂,涉及英国科学家Tim Hunt(蒂姆·亨特)发现细胞周期中的关键调节因子。讲到此处,管坤良微微一笑,问在座的同学:“你们知道,Tim Hunt怎么发现的吗?”
“给学生上实验课的时候发现的。”管坤良自问自答,“能有如此突破,主要是靠Tim Hunt之前的研究积累。凭借这个发现,他拿了诺贝尔奖。”
管坤良时常以这样的故事,鼓励同学们在日常学习和研究中,全情而忘我地投入。因为他觉得,与探索科学边界同等重要的,是应该秉承什么样的科学观。
“虽然我是老师,但我知道的很少,不要完全相信我。”给本科生的第一堂课上,管坤良就曾谦虚地说。常在课堂上提问的胡印良品,回忆起自己每次提问,管老师都能三言两语解答清楚。“管老师说他知道的很少,之所以这么说,可能是在鼓励我们保持好奇心和批判性思维。”
在西湖大学的一场公开课上,管坤良提到这样一个故事。去年9月,他和一位副研究员尝试通过新调节因子,去实现Hippo通路的调控,正在实验室毕业实习的一位本科生说,这路子可能行不通。
“那位学生学的是生物信息学,在生物信息的加工和分析上有优势,他说不靠谱,我们得尊重。”管坤良说,后来他们仔细分析,发现确实不太行得通,于是放弃了。
“科学面前人人平等,不管你是教授、博士后,还是本科生。”管坤良补充说,“我希望学生们能有批判性思维,不惧权威,也希望构建自由包容的科学氛围。”
当记者问,回国后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管坤良沉吟片刻,伸出了两根手指:一是为社会培养好年轻人,二是让这些年轻人学会自由探索科学边界。
“我想让每一个学生,都能在科学天空中自由翱翔。”管坤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