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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4版:钱塘江

头水鳓鱼满间香

  台州有句俗语:黄鲫鮳,箸恁长,头水鳓鱼满间香。

  大多数鱼儿的肚皮是圆软的,无刺,人们都喜欢吃,尤其是孩子们。可鳓鱼的形体如刀,尖利的鱼刺纵横交错成的肚子,恰如刚刚磨过的刀锋,所以被人们称为“刀鱼”或“刀鳓”。

  刀鳓又名鲙鱼,白鳞鱼。它们生活在近海暖水里。台州有“三鲳四鳓”之说,因为三四月份是鱼们谈情说爱、繁衍后代的季节,此时的鱼类最为肥美,营养价值也极高。

  可是鳓鱼浑身是刺,特别是那些微型“三叉戟”,一不小心就卡在喉咙里。这时候大口吞咽米饭或馒头没用,因为越吞咽,那些倒刺会越扎越深。所以,鳓鱼肉的鲜美和“三叉戟”的阴险,形成一对鲜明的矛盾。

  台州很多地方至今仍保留着自酿美酒的习惯。用自家粮食酿酒,没有添加剂,安全而养生;还有那成本,比市面上出售同样质量的酒,便宜数倍。所以,许多家庭一直乐此不疲。

  每年春节前夕,总有人会抱着一坛黄酒,送到我家来;上个月一位天台文友,还给我提来一大壶自酿的据说是55度的白酒!

  记得我小时候,母亲也喜欢家酿米酒。详细的程序我不甚了了,记忆颇深的是其中一道工序——晾晒炊饭。母亲在院子里铺开一张20平方米的大竹簟,把炊熟的大笼大笼糯米饭倒在簟子上。

  母亲给我第一个任务是:严格管住鸡们,不让它们偷吃,更不能让它们踏进簟子糟蹋炊饭。另外,让我把成块的饭团弄散,要完全散开不得粘连。好在这炊饭比平时我们吃的干多了,弄散并不困难。我先把自己的小脚洗得干干净净,妈又在我头上扣一顶尖箬笠帽,然后递给我一支带着竹梢的细竹竿子。我这副打扮,很像一个赶麻雀的稻草人。

  我光着脚丫挥着竹梢在竹簟里跳来跳去。喷香的炊饭让我馋涎欲滴。我挑了一个饭团吃了,没过瘾,又吃了第二团,直撑得小肚子鼓鼓的……

  出酒之后,会留下许多酒糟。酒糟颜色鲜红,香气扑鼻。挖一点蒸蒸,可以下饭,但味道不算太好,一般也就拿去喂猪了。

  成人后我嫁为人妻并怀上第一个儿子,那年春天的刀鳓也凑热闹似的格外旺发,价钱也很便宜。我的妊娠反应非常剧烈,吃什么吐什么,肚子总是空空的。折腾了个把月我就瘦了20斤,衰弱得连一句话都不能说到底。当时我想破了脑袋,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东西是我吃下去不吐的?

  “酒糟鳓鱼!”突然,这四个字就跳了出来。于是我妈就来到海门我家,帮我买下十斤鳓鱼,切成三指宽,拿盐腌了,装进坛子里;再向邻居讨来一大堆酒糟,压在鱼块上面,然后用棕箬包住坛口,再用泥巴封死,让刀鳓在密不透风的坛里酝酿发酵。

  妈回家后的第十天,我开启泥封,坛里扑面而出的特殊味道,让我一个战栗。我迫不及待地拿两截在锅里蒸了,那浓烈的香味勾得我妯娌们、侄儿侄女们都围过来了,他们艳羡地说:真真是头水鳓鱼满间香啊!

  经过酒糟发酵的鳓鱼,鱼肉深红,夹一口尝尝,又酥又醇。最可喜的是,三叉戟状的刺儿已软化了,鱼脊骨都一节节脱开了,渗出些红油来。从那天起,我顿顿都用酒糟鳓鱼下饭,食欲大增,掉了的20斤肉很快就长回来了。

  吃鳓鱼本来就不用去鳞的。酒糟鳓鱼的鳞会自动脱落。讲究的人家,会把掉下来的鱼鳞用丝线穿好,放在鱼块旁一起蒸熟。这鱼鳞很油很香,营养还很十分丰富呢。

  那一天,我公公给我讲了这么个故事:有家人砌盖新屋,为了让师傅们更尽心尽力,主人总会热情地款待大师傅,每每上酒糟鳓鱼时,主人亲自把鱼刺剔得干干净净,留下净肉敬客。大师傅不知主人的良苦用心,暗想什么破鱼儿,烂得都没形儿了。从前砌屋要在夹墙上头面放一把酒壶,壶嘴儿朝里,象征着财源广进。可这师傅因为心里有气,就特地把壶嘴儿朝外了。

  几年后,这大师傅路过这座房子。被房主人看见就拉着他诉苦说:当年你给我家砌屋时,我尽心尽意地款待你,连酒糟鳓鱼的刺都剔得干干净净,生怕卡着你。可我们家自从住了新屋,诸事不顺,做什么亏什么……

  大师傅才知道自己误会了。就拿了把梯子上了围墙,卸下一块墙砖,伸手进去,把酒壶嘴儿调转180度,向里了。从此,这主人家就万事顺遂了。

  现在很少有人能像我当年那样亲自做一坛酒糟鳓鱼了。饭店里,只将一条刀鳓轻腌一下,装在椭圆形的盘子里,上面铺上少许酒糟和几片火腿,蒸熟了就上桌,盘的底座中点着三根短短的红烛,既能保持盘中鱼的温度,又让人有了一种温馨的美感。大厨手艺固然很好,但终归是吃不出我自己糟腌的那种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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