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博物院有个很重要的玉器展，我本来立志要去，甚至扬言爬也要爬过去，以彰显自己有多么爱玉。我的朋友员外听说了一阵心疼，跟我说亲自开车送你去，路上打尖住店，都由他来安排。员外姓孙，海门士绅，别号流水稻人。我听后老泪纵横，虽说我住灵江边，他住椒江尾，寻常也就是手机里发射几条信息，问候喝了多少、尚能饭否之类，但基友情，深似海，又岂在朝朝暮暮呢。

　　但磨蹭不但是古代工匠治玉的重要手法，也是我挥不去的优良作风，去年十一月份开始的展览，我一直磨到快要结束这几天下定决心出发。问题是，这几天是春节假期……博物院预约半天都没票，问员外咋整，员外慢悠悠讲，去了再说嘛，实在不行，咱就门口蹭蹭，不进去。我大笑拱手。

　　城西上高速，倒也不堵，员外开得顺畅，须臾过天台，我说照这样，咱还能赶得上去南京城里吃晚饭咧。话音未落，望见前头一条尾灯长龙……接下去的几个钟头，平均时速四十五，接近于俺的电毛驴。刹车点得小腿肚儿打颤，拐进柯岩服务区，一看钟表，接近四个小时。员外打了个哈欠，泪眼婆娑地问，这是哪儿啊？

　　“才到绍兴。”

　　员外扫了一眼乌泱泱的车和人群，说洒家先去更衣。

　　我边等边吸烟刷手机，博物院照样没票。现在但凡能被称作景区的全国各地，人潮汹涌，视频里人们的眼神都饱含来都来了的宽容，最后双脚离地被推送到别处。看后颇为惶恐，见员外回来，上前禀告说您请看此状，我已经心生退意，不想继续往前了，咱回去吧。《三大队》电影里张译听到队友们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悲苦苍凉，但员外只是斜了一眼，淡淡说了句：虽然我大床房都订好了，不过回去也可以嘛。

　　哈哈哈，那就回去，于是下高速掉头。我跟员外性子相近，说随波逐流也好，随遇而安也罢，至少得了一个好相处、不强求。所以多年努力下来，终是碌碌无为。

　　“出来走走就蛮好了，去哪里到哪儿不重要。”员外又说，我点头称善。旅行有时候会把性格里的真实放大，同伴中若有未达目的或者不顺利而抱怨连声的，过程就不舒服，就算抵达也不算成功。

　　回程倒是顺畅，下高速夜里十一点没到，约了同去人民路一家豆面碎馆子，进门即人间烟火，一桌中年男子围坐，面前酒杯皆空，个个满脸溅朱，胸腔鼓荡说春秋，讲大书，仿佛一群激昂的老牛。

　　吩咐了豆腐油泡，炊扁食一盘，豆面碎加小肉丸子，切小肠卷炒川豆瓣过酒。此时新月在天，穹庐湛蓝，碰杯的时候心里忽而想起南京博物院那些玉，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宵夜吃，站一天累了不。

　　店主一家四口，儿女双全。爸妈当灶忙，姐姐收银，弟弟跑堂，清清爽爽两个少年，想是念书放假回来店里帮忙。妈妈唤了一声去把外面桌子收拾，少年应答了一声跑出去，妈妈看着，眼角满是疼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