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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9版:钱塘江

田间烟火气

  放年假了,刚刚到家,小包都没放下,一脚踏老屋,“进屋一声喊,老娘乐呵呵,何以涤废气,三杯老叶茶。”  夜里与家人小坐,咸咸淡淡,拉呱些许话,全无洋泾浜,有的就是些家里小事,“居村话切换,洋语转桑麻,睡梦何时醒?次日十点加。”

  十点多,山雾散去,阳光好得不得了。与妻子胡乱吃了些饭,约去田间地头散步,深冬的田地,除了偶尔见一朵几朵不知名的小花,一蔸几蔸没名字的绿草,夏日葳蕤秋尚余威的野茅,壮气消磨,杂陈于野。

  这里原来是稻田,很多是田做了土,不种水稻,种玉米,玉米早收割了,土地泛白;有些还种着蔬菜,白菜、萝卜、油白菜,给一片黄底的宏大冬景点缀了些许江南的绿意;还有也不知道是何草,草高于人,密密麻麻,不是芦苇,而似芦苇荡,草顶顶着一节小辫,辫结白絮,有风吹,如柳絮飞,阳光之下,如雪花白。

  江南山在,江南不枯。散步田头,又望山头,田头一片黄,山头一片绿,便与妻子杂草中寻路,曲曲弯弯,到得山腰,山里枞树高耸,株树横枝,间有青青翠竹,破了强势寒冬,挺住了江南色调。

  只是荆棘塞途,丛莽拦径,进不到山深之深处,恰好山腰有土,原也是田,田上有埂,埂上有草,埂做了沙发,草做了棉垫。与妻子席地而坐,背阳而坐,呼的是山林绿气,晒的是冬日阳气,静静的,安安的,闭着嘴,闭着眼,停住一段时光。

  睁眼,忽见几处青烟起,不起自屋顶,而起自田边。袅袅青烟,青蓝之烟,不是炊烟,炊烟是晨起,柴火烧灶,这是冬日午后,田边烧草。

  乡下人都会知道,这是在烧草木灰。锄却杂草,刮了草皮加土,凑做一堆,点个火柴,叫烧草木灰。田埂与山边,尽是齐腰深甚或是盖过头的茅草,乱卷胡蜷,仿佛美少女不理鬓,仿佛大帅哥不剪发,难看死了。

  乡亲到底闲不住。手持一把锄头,腰揣一把柴刀,顺高砍,一锄锄几刀刀把杂草与杂木,剥笋壳也似,剥出一层土皮,但见田埂田坎,有如美女修饰,帅哥检修,整洁清爽。乡亲把这些长杂草与小草木,加些山土,合成堆子,烧将起来。

  草木里有甚虫子的吧,许多幺蛾子藏在草丛草根,一起被刨下了土,投入火中。草木灰是好肥料,虫子与蛾子都化作了有机肥,肥力自然了得,烧于菜圃肥菜圃,烧于稻田肥稻田。我娘爱干这活,不止冬日,便是春耕夏耘,也常至菜园与红薯土里,把周边草木全给修理,田边崁上修得齐齐整整,放一把火,烧了草木灰。麦子好像最爱草木灰,麦种入土,老娘担一担大雨掺和,大雨者大粪也,尿叫小雨,谁说农村人不雅?这词雅得入古,这事俗得入土。大雨浇草木灰,老娘手套都不带,直接手抓,抓一把灰雨,撒几粒麦种。麦子活在肥中,来年长得格外茂盛。

  抬眼望,山那头,田那边,升腾起许多股青烟。午后无风,山村静谧,居然让我看到了孤烟直的大漠壮景。细火慢染,青蓝烟气慢慢生长,不飘、不散,直升、直立,烟气紧敛,合成一股烟柱,长成一棵烟树,一棵、一棵,又一棵青烟,在苍黄的田地里,长出烟一样的树、树一样的烟。那烟有些迷蒙、有些写意,不薰鼻、不呛人,细细闻,倒有淡淡草木香。很多乡亲赶着阳光,准备着壮实来年的庄稼。

  我与妻子坐半山腰上,静静看着田野,似在看一幕冬日里徐徐开幕的大片。


浙江日报 钱塘江 00009 田间烟火气 2024-02-05 26619093 2 2024年02月05日 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