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土灶
厉守龙
村庄异地搬迁,老屋很快就要拆除,不久前,我约了弟妹,三人特地到老家东璜山,去清理与已故父母共同生活过的那间老宅子。
看到墙旮旯里的那只蒙着厚厚蓬尘、黑不溜秋的土灶时,心里顿生怜爱之情。须知,当时它给我们带来了多少欢乐。
我家砌的是“三眼灶”,即设有大、中、小三个灶,大的用来煮猪食、中的用来烧饭烧粥、小的用来炒菜。自己是长子,常要利用课后、假日帮大人烧饭、煮猪食等,所以,对烧柴的土灶弊端很有了解。
如,平时烧火做饭,一旦柴草不够燥时,总是会燃一把灭一把,用火筒去吹,被烟熏得泪流满面,呛得直打咳是常事,倘一不留神,还会被火苗烧着头发。
早先的土灶特耗柴草,被村人戏谑为“老虎灶”,后经过改良建成省柴灶,但终究还是离不开柴禾。其时,因为砍柴不易,田柴又少,母亲常叮嘱我,要省着用柴,并手把手教给我“炉膛清空,小把进柴”等办法。我如法炮制,效果不错。
还记得,我们兄妹三人常常一放学就喜欢钻进灶间,跟屁虫似地围在忙乎的母亲身边,七嘴八舌地讲着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班里发生了什么事……母亲一边“嗯”“哦”“啊”地回答着,一边手不停地干着活。
后来我们兄妹三人先后有了工作,成了家,回老家相聚时,还是会照例屁颠屁颠地围着灶头干活的母亲,唠叨各自小家庭生活中的琐琐碎碎,当然都会知趣地帮母亲干些灶头活。母亲去年仙逝,三兄妹商量“当大事”,地点也放在灶间。无形之中,灶间竟成了我们兄妹思想交流的好去处。
小时候的冬天特别冷,围着土灶吃饭,仿佛是个盛大的仪式,炭火和柴草混合的气味不管怎样刺鼻,我们都显得很“欢庆”。母亲涮完锅碗,在煤油灯下缝缝补补,父亲便一掀一掀地,将炉膛里尚存的炭火迅速退到一只偌大的火钵里,并再从炭盆里倒出一些木炭,让我们兄妹暖身。调皮的弟弟,不时用木棒去拨弄未红的木炭,“劈劈啪啪”火星常会溅到我们的头上、身上,火光像个放映机,忽明忽暗,灶身就是银幕,跟着忽明忽暗,那种其乐融融的样子,一直在我心里。
我们三个“小不点”总感到吃不大饱。在快要熄灭的火钵里,放上三四个小番薯或小毛芋,待小木棒翻过两三次后,“美食”就来了。
我们先让父母尝,他们总是这样一句:“我们吃饱了,你们吃。”有时还不过瘾,就再煨一两个玉米棒子,火候掌控得不好,翻得不是时候,不是煨焦,就是夹生,但我们不管这个,就抢着“品尝”了,还连说:“好吃好吃。”
到了腊月末,与灶台打交道则愈发频繁了。本来常常扮演打下手的“火头军”的我,这个时候,往往要“晋升”成母亲的助理。因为母亲年迈体弱,像站着一连炒十几锅米胖这样的活儿,就会显得力不从心。
一到除夕夜,更是亲情交汇的高峰,也是土灶最忙的时候。
首先,母亲把烧得熟透了的猪头,从大锅里捞起来供奉在桌子上。猪尾巴含在猪唇里,代表全猪。父亲点上火灶香纸,请过灶君菩萨,然后又将猪头送上谷祠敬过神,母亲才动手砍猪头。
接着,一家大小围在一年难得丰盛的餐桌旁,津津有味地吃起年夜饭,边吃边聊。晚餐后,父亲在自家的天井里,燃起了一堆柴火,祈求人畜两旺,丰衣足食。母亲在灶头顶端贴上新对联,指望灶君菩萨把好运带到家,指望我们兄妹都有出息,全家平安。
当时,在我们孩子眼里,这样做很有点迷信色彩。现在想想,这是大人们的一种精神寄托呀!忙完这些,大人们又围坐在土灶四周,边取暖,边饶有兴致地谈论着,海阔天空,神游世界,直到新年的钟声响起。
……
“阿哥,看着你边干活边紧盯着土灶,是不是又在想我们小时候在这里的那些趣事了?”
妹妹的一句发问,把我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我应声道:“是呀,我们三兄妹已与土灶结下了不解之缘。”
“可惜,我们都用不着它了。这不,现在我们三个小家庭,家家都是煤气唱主角,电器当配角,土灶连当群众演员的机会都没有了。”肚里颇有些墨水的弟弟不无诙谐地说。
“不过,土灶带给我们的种种好处,我们是不能忘记的。”这句话,几乎是三兄妹同时说出来。
是呀,土灶……所有这一切,怎么抹也抹不去。我们已经把您幻化成影像,折叠在书页里,一有闲暇,便会慢慢细细咀嚼、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