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读“河王”
周孟贤
偶然读到一条消息,去年,在首届中国探险者大会上,评选出了五位荣获“中国探险终身成就”称号的探险家。其中,有一个我很熟悉的名字——杨联康。
他是著名河流发育史专家,具有“河王”之称。
回忆当年,我是从《光明日报》上“认识”了他。记得1982年6月初的一天,激动不安的我忘了坐下,一直站在办公室窗口反复捧读记者跟踪采访的报道——一个壮汉经历了人生的磨难,曾经瘫痪在地,为完成心中热爱的事业,他咬牙忍痛锻炼身体,他开始学会站立,尔后学会走路,尔后卧睡大树下以检测自己的体质,尔后拿了九千元补发工资自费徒步考察黄河……
那天,我目不转睛地凝视与文字一起配发的图片:黄河源头的他,满头长发、满脸风霜,头戴一顶草帽,手拿一根探路用的树枝,深陷的双眼闪烁乐观而坚毅的目光……
——我在心里轻轻地自语:记住这位第一个徒步考察黄河的著名地质学家杨联康。当晚,我一口气写了一首抒情长诗《黄河的儿子》。
从此,我开始了“单边”行动:我关注他的行踪、他的生活现状。我很想与他倾心交谈,很想听听他内心深处的所思所想:坎坷中的他是怎样挺过来的?为什么眼里总是闪烁着坚毅与自信的目光?我很想和他彻夜长谈!
真是老天作美、天从人愿:为考察京杭古运河,他划着皮艇到了湖州。我得悉后高兴得中饭也不吃,踩着28寸的自行车前往——我握紧了“河王”的手:“老杨,您好!”“您怎么认识我?”“我那年为您写了一首长诗!晋陕峡谷的考察太艰险太艰难……”非常意外地老杨不住地拍打我的肩膀:“是的!是的!”
紧握之后,还是紧握。是夜,我走进他下榻的招待所。他不断地点头认可长诗中他在黄河源头艰难处境的描述以及作者的合理想象。他的两眼湿润了,我的眼睛也湿润了!此刻我的思绪飞得很远,我仿佛看见行走在高原上,被突然打落的葡萄大的冰雹险些冻死的他;入夜,在险恶的高原钻入麻袋、扎紧袋口,以免被野兽抓痛咬死的他;天亮过江,险些被江水冲走的他……
他告诉我:世界上1000公里长的河流有106条;5000公里长的河流有7条,3条在中国;5500公里长的河流有5条,其中2条在中国境内,作为地质学家,更要了解和熟悉大河的发育史,以及特殊地貌。
我想到有关黄河的地质与地貌,黄河的脾气与咆哮,黄河的古今与生态,特别是黄河源头那“杀”人的天气,一个学者能走出书斋,用两条腿沿黄河实地勘察,那是一种令人肃然起敬的勇敢和敬业。
我仰望着星空,一任思绪拍翅远飞,我的面前不断出现孑然一身的他在地形复杂、气候险恶的高原上艰难考察,心里默诵着自己的诗句:
狂风如鞭
要击落他的壮志!
他却睁大眼睛
寻觅黄河的伤口
——把流失的水土堵住!
暴雨如箭
要射穿他的夙愿!
他却挺起胸脯
静听黄河的涛声
——心里构思着“治黄”蓝图!
我想起中国历史上的黄河源探寻:元世祖忽必烈为开发黄河源地区(供吐蕃与内地做买卖),特派部下都实去河源考察;康熙和乾隆出于画全国地图之需,更出于去河源祭祀河神以求保佑不发水灾,也先后派了拉锡、舒兰和阿弥达探访黄河源……那么眼前的“河王”为什么愿饱尝千辛万苦,甚至以生命的代价去徒步考察黄河呢?
被太阳晒黑皮肤的他笑眯眯地对我说:一直来,地质学家们总是从书本到书本来解析黄河,而他以徒步来考察——旨在找出黄河发育的脉络、水土流失的症结以及地学书上的错误。我心中默默地自语:多好的中国知识分子!不计较个人得失,不在乎吞食命运的苦果,倾心倾情报效祖国。
不知不觉中,月光洒满了大地,我们越谈越多,身穿白背心的杨联康对身穿白背心的我说:“徒步考察黄河,自己怀揣上百张市、县、社的介绍信,写了40多万字的考察笔记。那天,来到黄河口,情不自禁地在大坝上跪了下来,泪流满面……”
多么感人啊!
我久久地凝视眼前这位生于北京的“河王”,在徒步考察黄河中行走了5500多公里,经过了7个省、2个自治区的108个县,收集了大量第一手资料,成为我国地质史上徒步考察的第一人!
夜深了,星光跳在“河王”黑黝黝的皮肤上,在湖州的黄沙路上(现改为红旗路),我请他尝尝非常有名的丁莲芳千张包子。尔后,在晚风中我们一次次地紧握,又一次次地放开……
从那以后,我俩借助鸿雁互通信息。真高兴,他继徒步考察黄河之后又徒步考察长江。尔后,又考察了叶尼塞河、伏尔加河、尼罗河和密西西比河等世界著名河流,还写了几麻袋笔记,真是令地质学界惊诧的壮举呵。
这次颁奖给他的中国探险协会是国家一级社团,是中国探险产业的行业协会。这份荣誉对于杨联康来说,确实是实至名归。是的。谁能忘记这位用360天时间,从黄河源头徒步走到黄河入海口;又用750天时间,从长江源头走到入海口的“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