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暖阳
王磊斌
在古时,晒太阳有个雅称,叫“负暄”。“冬日负暄”,是被许多人钟爱的美事。的确,冬天的阳光一点也不晒,打在身上只是有些微微的暖,极为惬意,若是有一把舒服的摇椅,再搭块毯子,温一杯热茶,简直随时就可以滑进一个阳光味十足的梦乡。
我是从何时开始贪恋这冬日的暖阳?我也不得而知了。但在经年累月被风蚀的记忆中,提到或看到那抹冬日里的暖阳,下意识地便会想到母亲摊蛋饺、父亲炸马鲛鱼剁鱼肉馅的景象。只要一去回忆那时那刻的场景,心底便觉得灌注了满满的温暖,犹如触碰到“家人围坐时”那盏“可亲的灯火”。
我爱那时那刻场景里的冬日暖阳,它有味蕾美好的期待与享受,有无忧无虑的闲暇状态,有一家人的团聚与依偎,有洋溢着一年辛劳后品酌收获的小幸福。
除去这般温暖的小幸福,其实最留驻心底的还是马鲛鱼馅蛋饺的那番美味。少时学文时,鲁迅先生曾在《朝花夕拾》“小引”中写过:“我有一时,曾经屡次忆起儿时在故乡所吃的蔬果:菱角、罗汉豆、菱白、香瓜。凡这些,都是极其鲜美可口的,都曾是使我思乡的蛊惑。后来,我在就别之后,尝到了,也不过如此,唯独在记忆上,还有旧来的意味留存。他们也许要哄骗我一生,使我时时反顾。”鲁迅先生所提到的“记忆上留存的旧来的意味”其实就是所谓的“乡愁”,口味、吃食,我总觉得它们是基因里的一种固定排序,正如我一见到冬日的暖阳,炸鱼馅蛋饺的味道便开始从味蕾分泌。
记得那时,我的母亲总是穿着灰色的碎花围裙,坐着小板凳上,在炉上的煎锅当中小心翼翼地摊展着鸡蛋,匀落,圆整,金黄的蛋饺皮刚刚成形便被铲起叠置在一旁。这时的父亲在一边,正饶有气势地加工新鲜的马鲛鱼,只见他将鱼身利落处理,甩起一把盐给鱼肉做起了全身按摩,然后切成一截又一截,便撩在盛满盐巴鸡精与酱油料酒的盆中渐等入味。
等母亲摊完蛋饺皮,炉子与煎锅便又轮转到了父亲的手中,父亲会倒小半锅的油,待到油热了,然后将一截截马鲛鱼夹到锅里,摊展在残有蛋渍的油面上,等一面泛黄了,便立即换一面煎炸,不一会儿一盘酥香可口的油炸马鲛鱼便烹制完成了。
父亲煎炸马鲛鱼的同时,我总爱偷吃上几块,顾不得刚出锅的烫嘴,嫩酥酥的鱼肉匣着蛋味的油,令我吃着这块又念想着下一块。自然,我也会调皮地给正在为蛋饺馕馅腾不出手的母亲嘴里塞上那么一两块。所以,父亲每次炸完,那原想着装上满满一盘的计划总是落空,以至于后来每次烹炸都故意为我留足了存量。
紧接着,父亲会把炸好的马鲛鱼小心翼翼地剔去鱼骨,只留下鱼肉,然后将鱼肉集中地放置在一个盆内,而母亲会把葱花、蒜泥、姜末撒入其中,并倒上些许醋汁麻油,用筷子不停搅拌,然后一小团接着一小团地包入蛋饺皮中,不一会儿,一扇扇炸鱼馅蛋饺就展现在眼前了。这般的炸鱼馅蛋饺可以直接食用,也可以只用小火慢焯一遍或者在笼上蒸上三五分钟即可,简单快捷却又那么鲜美。故而在冬日里,炸鱼馅蛋饺成了我主食的标配。
哎,就光想一想,心就很暖很暖,可短暂的暖慰后,却是那般忧伤且惆怅,好久没归乡了,也好久未回家了……
我之所以那么清晰地记得,是因为那时那刻初冬暖阳晴空碧,几缕白云,湛湛蓝如洗;我之所以那么清晰地记得,更是因为那时那刻初冬暖阳驻笑靥,一家团聚,灼灼烘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