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3日上午9时许，刚刚拿下杭州亚残运会首金的中国代表团皮划艇女子运动员谢毛三（肢残）从皮划艇上被教练抱起，放在了轮椅上。

　　从码头到混采区是一段上坡路，有志愿者上来帮她推轮椅，但谢毛三摆了摆手，轻声地说了句“我自己来”。她大幅度摆动着手臂，转动着轮椅，“我这一辈子，都是在爬坡。”语气里满满的倔强。

　　“骄傲。”这是她对我们讲的第一个词。就在一天前，刚上映的纪录片《水让我重生》里，谢毛三背对镜头，说的那句“我也想让他们以我为骄傲”令无数观众动容。如今，她做到了。

　　为赛场上有家人的喝彩而骄傲，为夺得珍贵的亚残运会首金而骄傲，更为不断突破自己而骄傲。

　　她似乎不愿在外人面前展示脆弱，哪怕只是一滴眼泪。但在她回首来路之时，我们记录下了她的三次哽咽，这些缝隙中，映射出了一个走下赛场的谢毛三——

　　一名运动员、一个残疾女孩、一位母亲。

　　第一次哽咽：国旗终于因我升起

　　23日上午9时，皮划艇女子KL1级决赛开赛，坐在红色皮划艇上的谢毛三犹如离弦之箭冲出起点，她的腰腹部被固定在皮划艇椅背上，依靠上肢和背部的力量，手中的皮艇桨反复划过水面，很快就与身后的选手拉开差距，顺利冲过终点。

　　为中国队拿下珍贵的首金，面对镜头，谢毛三的眼眶和鼻头微微泛红，她抿了抿嘴，皱了下眉头，却似乎“吝啬”地不想让我们看到她的眼泪，但声音终究是哽咽了：“终于有机会因我而升国旗。”

　　在现场观众看来，谢毛三的夺冠之路一路坦途，她比第二名快了足足12秒。但谢毛三的随队医生、浙江省人民医院骨科主任赵晨明白，这枚金牌有多不容易。

　　就在夺金前一晚，谢毛三的腰传来阵阵刺痛，扭腰的时候感觉身体像锁住一样。经过半个小时的筋膜松懈、肌内效贴，才让这份痛楚略有缓解。由于脊髓灰质炎后遗症，谢毛三髋关节以下的肌力很差，虽然经过腰背部肌肉的训练，但相关部位仍存在慢性劳损。“她的腰腹力量几乎是发不了力的，很难借助躯干扭转产生作用力，并且由于一些体位姿势的原因，她的脊柱呈S型侧弯。”赵晨的描述中，我们听出了谢毛三的不易。

　　55秒478的成绩，虽然夺冠了，谢毛三皱了皱眉，并不满意。她始终觉得，自己还可以快一点，再快一点。

　　翻开她过去几年的国际大赛成绩单就会发现，她几乎以每年“快一点”的速度爬坡。37岁的谢毛三，从来没有想过停下来，因为她遗憾的是，此前国际比赛中最好的名次，一直停留在第四名。她无比渴望，五星红旗能在国际大赛的舞台上，因她而升起。

　　今天，在浙江这片熟悉的土地上、在37岁这一年，她梦想成真。“我还想在更高的国际赛场上实现我的目标。”显然，谢毛三还不打算停步，“相信明年巴黎，我可以站到更高的领奖台上，升起我们的五星红旗。”她坚定地说。

　　第二次哽咽：我相信努力可以改变命运

　　对于谢毛三来说，命运的吻痕太深了。

　　“我出生在农村，因为身体的原因从小不会走路，只能爬着走，被一些人看不起。”坚强如她，分享起儿时的经历时，眼眶也不自觉地一点点红了，顿了顿，憋住了眼泪，又晃了晃头，才继续讲下去。

　　谢毛三的童年与青春，都被双腿与内心绊住，“很少上街，有阴影。”

　　“很多人相信命运，但我不信。我相信通过自己的努力可以改变命运。”谢毛三说，自己辍学后当了三年裁缝学徒，“我做的衣服，还行！”

　　说到这里，她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这是她第一次在命运的十字路口，自己选择了方向——用更短的时间做出更好的衣服，比健全人拿更高的工资：“厂里那么多人，我总是第一个下班。”

　　但这并非她想要的生活。当一个小目标达成，她又将目光投向了下一个起跑点：“我就是不服！”

　　谢毛三的亚残运会证件挂绳上别着几枚北京奥运会的徽章，对她来说，那是梦想的种子：“2008年，我在北京奥运会上看到有残疾人舞蹈，那时我就在想，我是不是也能到奥运会上去。”

　　2010年，谢毛三嫁到泰顺，成了浙江媳妇。自此，她与体育之间的命运齿轮开始转动。

　　谢毛三清楚地记得那是在2015年，她听说要选拔皮划艇队员的事，主动表示自己想加入。领导故意吓唬她说，训练很辛苦，你坚持得下去吗？谢毛三的回答只有一个字：“能！”

　　这一年，谢毛三28岁。这是一名普通皮划艇运动员接近退役的年纪，谢毛三却勇敢地开始了她的皮划艇人生。

　　从一名裁缝学徒转身皮划艇运动员，谢毛三说，水给了她自信，让她有了第二次生命。

　　手上水泡被磨破，又生成厚厚的老茧，谢毛三却称之为“防滑剂”，“可以让桨不脱落。”

　　“她是一个承受力很强的人。”跟拍了4年，这是《水让我重生》纪录电影导演金行征对谢毛三最深的印象，“从低谷走上来的人，什么都能接受。”被谢毛三的力量感动，金行征这部电影中多了一名主角。

　　首金后的新闻发布会上，听完谢毛三的故事，铜牌得主伊朗选手萨拉·阿卜杜勒马莱基潸然泪下：“和谢毛三一样，我不希望人生止步。作为一名运动员，我们会继续前进，努力为自己争一个未来。”

　　第三次哽咽：最柔软的一面

　　谢毛三的第三次哽咽，是和11岁的儿子包忠瑞拥抱的那一刻。

　　包忠瑞是和两束鲜花一起出现在谢毛三面前的。“要抱一下吗？”谢毛三语调平静，脸上却写满了笑意。母子俩拥抱的瞬间，似乎感受到了儿子在激动地哭，谢毛三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哄他说：“你这个时候应该高兴呀。”

　　小忠瑞往妈妈肩上蹭了蹭。他不知道，妈妈的眼泪已经止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

　　这是包忠瑞第一次坐在观众席上看妈妈的比赛。为此，谢毛三还特意替儿子请了假：“我和儿子已经两个月没见了，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德国世锦赛之后。”

　　繁重的训练任务让谢毛三缺席了儿子的成长日常。她希望儿子能够理解她的追求。“你负责把学业完成好，妈妈负责把训练完成好。”她经常这样对儿子说。

　　不过，更多的时候，谢毛三对儿子心怀愧疚，“别的小孩可能放学回家都会第一时间看到妈妈，但我儿子都是自己做饭自己成长，我想对儿子说，谢谢你。”

　　家人的到来让这个要强的女人，渐渐变得柔软。

　　她的手上涂了车厘子色的指甲油，那是比赛前一天在亚残运村做的，“他们说这个颜色显白。”她笑着说，“女人都是爱美的，我也不例外。”这一刻的谢毛三开怀大笑，三度哽咽的她在夺金后的赛场上，看到了生活的支点——

　　她是自己眼中的“不认输”，队友眼中的“三毛”，儿子眼中的妈妈。

　　是的，一直都是。